（一）

课室又闷又热，已经疲劳了一上午的学生们半趴在座位，索然无味地盯着黑板的笔记，对理科班而言长篇枯燥的历史课程再加上语气平板的讲授，足以让整个集体跌入睡魔的咒文中。

不过没有谁这么做，谁也不敢在希罗?尤教授的历史课堂上明目张胆地瞌睡或神游，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是小事，平时成绩泡汤是大事，这位二十五岁就获得教授头衔的男人，以严格原则闻名于G高校理科班级。

——其实，还是有一个人例外。

“莉莉娜，莉莉娜！”狄奥用笔尖轻推前方金发女生的肩膀，“希罗?尤在盯你了。”

漫不经心地把注意力从窗外挪回，莉莉娜漠然地回望讲台上的青年，青年的脸上同样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夹着粉笔的手指敲了敲黑板的题目。莉莉娜懒洋洋地起身走上去，拿根半断的粉笔，题目都不看几眼，刷刷几下把正确答案写出来，背后有学生发出小小的吁声。

这种题目，二百年前多诺就教过了。莉莉娜挑衅地朝希罗摊摊手，后者依旧淡然地看了眼答案，“回去座位吧。”声音清冷像冰块敲落洋酒的杯壁。

终于挨到最后一节下课铃，学生群轰隆隆地朝餐厅和福利社冲去，莉莉娜一个人走上天台，捡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经过大战的狄奥抱着一堆面包三明治跑到她旁边，“开饭啦，开饭啦！”

“真无法理解你，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居然能吞得下。”皱着眉头在那堆战利品中扫视几秒，莉莉娜用两根指头夹起一盒鲜牛奶搁到自己面前，这是她唯一能接受的食物了。

“拜托，你以为天底下的猫狗都跟你一样住在贵族家啊？我可是一出生就在垃圾堆旁，整天饥寒交迫还得躲着人群哩。”嘴巴里塞满蛋糕的狄奥嘟嘟囔囔，感觉有点呛到又赶紧开了盒橙汁。

莉莉娜把牛奶盒撕开，插进吸管嘬了口，拧起眉头，想了想还是慢慢地吸起来。

无论她怎么怀念二百多年前，多诺从牧场带回来的那些纯牛奶，现在不是拿自己饥渴需求开玩笑的时候。当然，如果她知道学校里那群疯狂缠人的追求者中，有一半人是被她这样“优雅”的吃相所深深迷醉，或许她会考虑自我修正一下。

吃完午餐，两个人在天台晒太阳。靠在狄奥怀里的莉莉娜半眯着眼睛看天空。“下午反正是算数，我们跷课吧。”

狄奥睁开紫蓝的双眸：“……老姑婆听到会哭的耶。”

“反正我对优等生评选没兴趣，期末考拿到奖学金的分数就行了。再说，有你在。”作为尼迪?安最宠爱的学生，求个情撒个谎混过去不会是太难的事。

“唉……”狄奥叹口气默许。心想你就是因为这个样子，才会除我以外一个朋友都没有。

G高校的莉莉娜?卑斯赖多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有点任性有点自我，人们可以敬佩，倾慕，但谁都无法亲近她，几乎没多少人见过她的笑容。相比之下，一起转学进来的狄奥?麦斯威很快就打下广阔的人际圈，从同班同级学生，到教师群体再到社团，没有谁不喜欢阳光活泼的狄奥，可表层友好的相同条件下，又没有谁能再近一步理解他的内心，他似乎对谁都很好，也似乎对谁都不深交。

所以，其实这两位跟别人保持距离的本质是无差别的。

所以，有人谣传或者亲自询问他们是不是情侣，两个都懒得作出解释的默认举动，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人类有太多礼数和拘缚，这是活了两百多年的猫妖和活了四百多年的犬怪所无法习惯的。当狄奥很自然地用舌头去舔莉莉娜的鼻尖表示友好，却被路旁女生看到并尖叫着跑开时，莉莉娜只是无所谓地伸个懒腰：由她去吧，越描越黑。

想到这里的狄奥看看怀里已经睡着的莉莉娜，用手拍了拍有点麻痹的腿，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二）

凭着不知怎么弄来的贫血假单和发烧证明，两个人下午果真没去上课。

自行车一路开入林荫公园的大道，后座的莉莉娜仰头深呼吸，仿佛这样可以闻到多诺的气味，尽管嗅觉比较权威的狄奥说过，那味道早已消散至尽。

多诺的墓不在这里，多诺去世后就被带回故乡国度，埋入贵族家庭的私人墓园，那是个闲人不可能自由出入的地方，已经修成猫妖的莉莉娜拼了命追去那里也没获得进入的允许，那一刻她憎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以前普通而自由的白猫，人类的肉体累赘而脆弱，一墙之隔她就错过了看多诺最后一眼的机会。

于是，有一位沉默而温柔的男子，抱着他心爱的白猫到这片林荫公园游玩的故事，成了莉莉娜对多诺最后的回忆。

自行车突然停了下来，莉莉娜顺着狄奥的视线向前看，金发的少年拉着女友站在车道前，少年的表情在看到莉莉娜攀住狄奥腰部的手后就完全僵硬了。

“卡多鲁？”

莉莉娜海一样的双眼波澜不惊，反倒是金发少年的眸子里掀起小小的浪涛，他抿了抿好看的嘴唇，嘶哑地吐了句分手恋人再见面时的老套问候：“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呢，起码不用每天被你那群女粉丝折磨追杀，学生会长大人。”狄奥扯起嘴角嘲讽到，卡多鲁的脸青了又白，他身后的女生也是乌云密布。莉莉娜礼貌地点点头告辞：“不打扰你们了，我们也赶时间，走吧。”于是自行车擦过一男一女向远处开过去。

等卡多鲁的身影消失在身后视野，狄奥才委屈地吐口气：“美女，你可以把爪子收起来了没？”

莉莉娜的手松开，刺在狄奥腰间的十几公分长的尖锐指甲立刻自动收缩，退回到正常人类的长度，狄奥白色的T恤上多了十个小洞洞。

“呜呜呜，好过分，我是在帮你出气也！居然拿爪子恐吓我……”狄奥心疼自己的衣服同时，再次确认不要招惹雌性动物的永久定律。

“没什么气不气的。”莉莉娜轻吮一边手指，“他始终是人类。”

比起学校里单纯的友谊，已经触碰到社会层面的卡多鲁让莉莉娜知道，人类的感情交融相当杂，有所谓的〖金钱〗和〖地位〗从中作祟。尽管莉莉娜还不能深刻了解这两样东西的概念和威力，但她和卡多鲁分开的事实至少可以说明，原来她自己是既没有〖金钱〗也没有〖地位〗的。

反正，不是没有被抛弃过。在她还是幼小的白猫崽时就被丢到大街边，喵喵地叫了好几天，奄奄一息之际终于被一个叫多诺的人捡回家收养，后来，多诺也是不得不离开自己。

好象跟卡多鲁的事有点不太一样……不过，随便了，结果相同。照理来说，如此早接触人类，自己应该已有一套相处模式，但跟狄奥的八面玲珑相比，她似乎并不擅长体会人类的感情，就像人类同样不能体会她的感情一样。

这算不算猫和狗的先天性差距呢，还真不好说。

（三）

暑假临近意味着莉莉娜的考验到来。

这间高校的高二学生夏季期末必考的游泳课程。

不过上课怎么糊弄过去，考试是不可能玩玩水就蒙混过关的，狄奥整整一个月训练才让自己敢下水，虽然现在的技术能够游上一阵子，但100米的距离对她而言依然是莫大的挑战。

最主要还是心理上的问题。她不知道是否所有猫都会怕水，但她对水的恐惧与生俱来。

狄奥早就满分过关，这个星期被社团拉去参加外校的联赛了。莉莉娜有点后悔当初拒绝狄奥留下来陪自己的好意，池水的晃动让她没来由的一阵晕眩。这时哨声响起，她只能很快下了水。

一开始的五十米还是比较顺利的，后来这小小的躯体就突然在深水区中央扑腾起来，带着尖细的呜咽往下沉，漂白粉味的池水从鼻腔和嘴巴灌进来，难受得她手脚抽搐，有人飞快地游过来拉起了她，托出水面，慢慢带回池边。

咳，咳，咳，爬上池岸的莉莉娜痛苦地吐出几口水，隐约听见耳边同学的问候，还有人说希罗教授反应好快啊，我们都没下水你就已经游过去了。

希罗?尤为什么在这里？莉莉娜呛出泪花的眼睛无力地瞄着身后拍自己背部的男人，对方依然是万年冰山面无表情，把她交给旁边的学生，“带她去保健室。”

然后在学生们扶起莉莉娜准备离开时，男人突然低下头凑到莉莉娜耳朵旁，灼热的气吹到她的脸颊上，莉莉娜顿时打了个寒颤。

——“怕水的猫就该离水远点。”

霍地抬起头，男人已经走远了。

“很好很好，现在体育老师终于相信你有高度恐水症了。只不过奖学金也被恐走了。”坐在病床边的狄奥边削梨边没好气地唠叨，从他额头挂着的汗看来（进化后狗也有汗腺了= =），匆匆奔回的心境更多的还是担忧牵挂。

莉莉娜缩进被子里，考虑着要不要道歉。她受了些惊吓又溺了水，不适的感觉还在胸口徘徊。直到狄奥把梨削完后自己吞掉，她才冒出一句无关的话来：“他好像知道我的是猫妖。”

狄奥怔了：“谁？”

“希罗?尤。”

“这不可能！我闻不到他任何非人类的气息！”能够感受到精、妖、怪这类夹杂于动物和神仙之间的只有同类自己，“如果希罗也不是人类，怎么可能一点都觉察不到？除非——”

就在这个时候狄奥突然整个僵直了，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浑身剧烈地发抖。被子里的莉莉娜也跟着颤抖不止，汗毛全都竖了起来，蓝色紫色的惊慌视线齐刷刷地转向了保健室门口。

希罗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一直倚在门边，他的动作很轻巧，却浑身散发出寒冽的气势，庞大的阴影在他背后延展开来。就像弱小的动物在捕食自己的猛兽面前那样，惊恐、慌张，想挣扎又动弹不得的痛苦，狄奥和莉莉娜无法抗拒本能的发抖。在被威胁和压迫笼罩的气氛下，狄奥张开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莉莉娜尖长的指甲也伸了出来，一前一后发出犬类遇敌的低吼和猫煞起毛发时的嘶鸣。

望着蓄势待发的二人，希罗轻蔑地切了声，提着手里的花束走近床边，丢到莉莉娜的枕头上。

“区区二百年的猫妖和四百年的犬怪，不想被吞掉的话最好老实点。”

然后，四周恐怖的气息突然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站在面前的男人又成了纯粹的人类。神经紧绷的狄奥和莉莉娜这才像棉花一样松软下来，微微喘着气，背后一片湿凉。希罗冷哼一声向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又回过头指指那束花：“外面有个男学生要给卑斯赖多的，自己处理。”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TMD，这家伙……”狄奥有些腿软地趴在了床边，人可以逞能，但动物的反映是坦率的，“居然是指黑豹，而且还是高等的妖怪，难怪能把兽气藏得那么好！”

然后他又开始嚷嚷起来：“这下麻烦啦~~~不知道豹子吃不吃猫和狗啊？！千万不要啊我好不容易化成妖怪的~~~~”

莉莉娜耳朵听着狄奥的呼喊，视线看着花束里“卡多鲁?鲁宾?温拿”的卡片，满脑子想的，却只有刚才散发浓烈野性气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