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在红尘中等待相逢。
那天迪奥跑来缠着他问下星期的日子。他回说是二月十四日。
一个寂寞的节日。
他以为迪奥是来商量换班的事，可是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五飞，祝你今年好运。”美国人总是这般直接的，他走远了几步，晃了晃他的长辫，他们习惯了，即使称不上出生入死，但多年相伴。他看惯了他的摇头晃脑。
接着卡特尔特意打来了电话，他和特洛华约好要去听音乐会，怕他今年又要落单，所以问他要不要同去。
他真的如此孤独吗？
“我不懂什么音乐，还是你们两个自己去听吧。”
卡特尔满脸遗憾的挂掉电话。
二月十四号，他果真有一天假，清晨醒来时，天气十分好。他坐在阳台上泡了一壶花茶读书。他已经很久没有安静的去读完一本书了。他的人生里凭添了太多的是是非非，曲曲折折。比书上写的更刻骨铭心，痛入心脾。原来他读书总是闲着那份心情去读的，现在他已带着那份心情去读了。
下午时他还是朦朦胧胧的阖眼睡了一会儿。临近黄昏时才醒来，夕阳染红的那半边天空，看来就像烧着了一样，但是很美丽。这般的美丽是结束前的余辉，带着那么一点点眷恋。妹兰从来也没有见过夕阳，她所知道的太阳是一个火球的太阳。她大概从不知道太阳升起时的壮美，太阳落下时的凄美。他希望她能看到，他总是用这双眼睛每一天每一天为她留下这美丽的一刻。
回头我去了你那里，给你说说。去年清明他去自爆哪咤的地方扫墓，把那些照片一同埋在了那里。今年的礼物他还没有准备，他想不到带什么去。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他没有问过，她也没有提过。
换了一件衣服，他下楼去车库，一个人总是不愿意对着空桌子吃饭的。车子后座丢了一些他平时不看的广告纸，上班时来不及处理那些塞满信箱的广告纸，他总是把它们拿出来，丢在后座。他车子的后座不会有人坐，他也不用担心那堆东西会碍事。
但是今天他不想去老地方吃饭，他细细的翻了那堆广告纸，最后他挑定了一家新开的茶座，按照广告纸上的地图输入终端机。
车子停在那家茶座门前，他摇下车窗，青砖红瓦，是一种中国味。位子是隔开的，有些做成木头，有些做成石凳，还有一条小溪水绕着店里。他找了个里座，背着门，不容易看到别人，别人也不容易看到他。哪里都一个样，情人节总是成双成对的。但这里不会有人认识他，不会有人带着恋人突然的拍他的肩和他打招呼。
“您要什么？”服务生问他。
“百花茶。”
百花茶真的有百花吗？他不知道，但是他喜欢那种味道。花与花既分不清楚又相辅相承。他看到了那副画。墙上挂了许多画，那副上有个女子。红色的嫁衣，头巾遮了一半，他猜测不出另半张脸的，他想拼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那样子的吗？
久久的他注视着，就像画中的人会突然走下来，走到他跟前，掀起的头巾里赫然是他想念的那张脸。
她走到他面前，他很少会去注意女人，她穿着碎花的长裙，翻开的领口，露着洁白的细颈。她不像学生，也不像社会上的人。她的眼睛细长，眼眸却亮的惊人。
“好看吗？那个？”她指着画像问他。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她一手抓住他。
“你跟我走。”
她就那样当街抓着他跑，许多人回头看他们，有些人朝他们笑，有些人朝他们鼓掌。也许在他们眼里他和她是恋人，疯狂的在这夜晚跑去教堂私定终身。最后她停了下来，在一幢二楼建筑，她拉他下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视线。
混浊的空气里充满了酒味，香水味，香烟味，暗黄，暗绿，暗蓝的灯光一股脑儿的随处乱打。她拉他坐在巴台上。
“失恋不可以喝茶。失恋的人应该喝酒。”她向调酒师打了个手势，她们大概很熟悉，调酒师很快递给她两杯烈酒。
“失恋？”他哑然失笑，称得上失恋吗？他和妹兰真的恋爱过吗？
她点着头，点头时她波浪般的长发会一起晃动，这让他熟悉，“当然，你刚才一直望着那张画像。眼睛里就差有两滴水了。”
“我只是想到了……我只是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恋人？”
他摇头。
“情人？”
他摇头。
他们即非恋人也不是情人。他们不曾相爱也不曾相许。但是他们仍然是夫妻。
“可是，你刚才真的很深情呢！”她说，她喝下一口酒，伏着身体，手指沿着杯口游走，她那样侧脸看着他，“那么好看的男人，在情人节的夜里独自一个人望着一张画像。也许我不出现你会流泪。可是我不想看到你流泪。我觉得你全身上下满是伤口。”
他坐在那里，身上穿着高档的衣服，白色的绒线毛衣，黑色的外套，浅红的太阳镜。他像那黑白片中的男主角，遥远的，仿佛是少女时代梦中的男人。
他黑发的前留海一直遮住了前额，肩后的发因为剧烈运动而散开，披散在肩头。
“你恋爱过吗？”
“没有。”
“骗人，没有伤痕的男人不是一个迷人的男人。”
“对不起，小姐，我没有……”
“别走！”她抓住他的手，抬起眼，“我失恋了。可是该死的，我找了所有的人，他们都有约会。明白吗？都有！”
他站在那里，轻轻的勾起她的下巴，他捏她下巴的力道是那么强烈，她仰着被烈酒薰红的脸，她的眼眸那么骄傲的回视着他。桀骜的双眼一如当初。
“你叫什么？”他问。
“兰。兰花的兰。”
兰，我们在混乱的尘世中相逢。因为你是兰。我记忆里一朵瑰丽的幽兰。
[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