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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 花 夕 拾  
The Legend of Cephallonia

 

作:Noin

§ Chapter Seven

晚星遍布了夜空的时刻,传来吉普车上山的声音。
赌着气在花园里摆开餐桌的比露迪,发现这回开车的人是特洛瓦。
车还没停定,他的勤务兵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助手席。
一路飞跑而来的狄奥,仿佛变魔术似的兴奋地向少女献上一支白色的玫瑰。
“我们刚刚在一起跳舞唱歌非常开心,下次你也应该去参加。”他笑。
“我以为你是个军士,心里常把战事摆在第一位。”
比露迪不理会他殷勤递过来的花,只是尽量冷漠地回答他。
“我是二等兵狄奥·麦斯威尔,”那少年毫不为意,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而已。”
说话间特洛瓦也走近了,他的脸上红红地,散发着平日罕见的光彩。
看样子这两人除了唱歌跳舞,还喝了不少酒。

晚餐因而只有温拿医生和他的护士在场,两人倒是乐得清静。
谁也没留心、或者说不愿意留心另外两个人溜到哪里继续风流快活去了。
意大利民族的人大概天生都是这种不知所谓的德性吧。

夜,深了。
从黑沉沉的海面所拂来的凉爽而带着咸味的风,
将发自屋后海崖上隐约细微的声响,如丝如缕传送了过来。
起初只是简单的几段音节,唯恐惊醒沉睡中的人儿般欲拒还迎。
渐渐变作深幽而悠长的旋律,在款款地反复吟哦。
那美妙的声音纤细得仿佛一碰便断,又象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撩拨心弦。
清脆时仿佛珠玉伶仃跌落在黄金之盘,委婉时却如屋檐下连绵的雨露,
一点一滴,在不知不觉间连胸膛那最隐秘的地方也慢慢浸润湿透。
春风扑面夏日耀眼,秋夜虫鸣雪水奔流,逐一幻化眼前,
叫听着的人心神恍惚,忘却世间所有哀愁。

卡特尔凭窗而立,伴着若隐若现的海潮凝神细辨那优雅的旋律。
禁不住低声嘲笑自己的多虑:“我还一直以为他那琴是拿来装模作样的。”
乐声正酣,有如轻盈飞舞于空气中的透明精灵,将人引往无忧无喜的虚幻之境。

可以演奏出这样美丽音乐的人,到底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比露迪拨开面前杂乱丛生的树枝,循声走去。
嶙峋岩层边一片开阔的空间,她看到了她要寻找的人们。
怀抱曼陀铃的特洛瓦轻倚在巨石之上,正以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拨动琴拨。
他低下头,微闭着双眼,完全陶醉在自己所营造的音乐国度中。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早已将整个世界隔绝于身外,一切都不再重要。
而总是与他如影相随的少年勤务兵,此刻也以手托腮坐在不远处默默地听得出了神。

琴声悠扬,如真似幻。
而粼粼星光为两人所勾勒的剪影,竟也显得那么圣洁而凛然不可侵犯,
叫人疑心他们本是供奉在庙宇中形态优美的雕像,吸取天地灵气恢复了原本面目,
化身作那些暂时休憩于人间的奥林匹亚神祗,趁着夜深人静尽情地欢愉。
比露迪被眼前情景所吸引,只顾屏息静气地倾听着悠扬的琴韵。
不留神长裙的下摆勾在枯枝上,发出煞风景的一下声响。
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的狄奥,与她惊惶失措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挥挥手招呼她过去。
误闯圣地的少女犹豫了一下,突然自这梦境般的幻觉中醒悟过来。
她端正心情,向他们端坐的方向匆促望了最后一眼,
便毫不犹豫地闪身没入来时浓厚的夜幕。

***

阁楼的客房,如今已经是两位意大利军人征用的起居地。
也许是军营的习惯收拾得异常整洁,几乎不象是有人长住的地方。
以一位上尉的身份而言,特洛瓦的行李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没有任何私人物品──除了那古旧的圆梨状背囊──
倒是狄奥的床头搁了一个褪色的相框,摄影技术并不高明的照片中,
男孩骑在长鬓的高马上,依偎在看来似乎是父亲的人的怀中幸福地微笑。
比露迪尽力地辨认着,仿佛还能看见他垂在背后小小的辫子,
嘴角不禁浮起一丝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上尉的东西?”
少女被话声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身来。
倚靠在门边的银发年轻人扶着头,闷闷不乐地注视着她:“我来了好一阵了。”
“对不起,我得帮温拿大夫的房子打扫卫生。”
比露迪略带怯意地搁下手中的相框,有些言不由衷地回答着。
“我得走了,”杰克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她的举动,“明天一早我得坐船走。”
他一边说一边走下楼去,脚步踩在梯板上,发出空洞沉重的声音。

“那太危险了,我真不愿意你走。”
比露迪跟在他身后,情不自禁地大声说道。
杰克斯只是闷着头用力走,穿过大厅来到他们过去经常会面的厨房。
从敞开的后门渗进来早间的阳光,给他朦胧的黑影添上一圈耀目的轮廓。
杰克斯将少女圈在臂弯,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
仿佛要将从此以往的份都看尽似的,定定地注视着她。
“如果我死了,不要等我,如果我不死,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他说。
比露迪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帘,听到他热切的声音继续回响在耳边,
“我们一定得先熬过了这一段,将敌人赶出这里才作打算。”
比露迪默默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挣脱他的拥抱跑到旁边。
可以容纳十个人就座的巨大原木流理桌,角落上堆放着自己闲时做女红的工具。
“我缝给你的衣服,你带走吧。”
她急切地将作品铺平在宽阔的桌面,仿佛请求老师肯定的小学生。
杰克斯认真地看着,一直紧绷的脸渐渐舒展开了。
“很美丽。”他发自内心地赞叹。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传进了门。
注意到有新鲜面孔在场,特洛瓦稍带意外地暂时停下来。
他认得这个村中备受好评的年轻人,只是第一次如此无法回避地碰上面。
然而,他还是礼貌地向面前的不速之客颌首致意。
杰克斯立刻绷紧身体,眯缝着眼睛打量他,“你就是那巴顿上尉?”
特洛瓦稍微扬起脸,对他意义不明的问话不置可否。
“在阿尔巴尼亚以十四千人攻打我们八千人,这就是你们意大利人的行事方式?”
“因为那是在打仗,你们最终还不是将我们的军队逼到海里去了。”
“如果不是你那些德国朋友来帮忙,你们可不早就完蛋呢。”
“我的朋友只有我排里的兵士,我身边的人──象你──以及我家乡的人。”
察觉到他话中的讽刺,特洛瓦毫不犹豫地针锋相对。
即使如此,一双幽绿的眼眸里却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地相视而立,连比露迪也感觉出空气中的火药味正在与时俱增。

“那么,你对我们的岛有什么看法呢?”杰克斯换了个话题。
“我喜欢这个地方,”特洛瓦斟酌着词句。
未清楚对方以怎样的身份出自何种动机挑衅时,以守为攻也许是最好的策略。
“那你觉得我们的女人又怎么样?”银发的年轻人骄傲地抬起头。
一边轻蔑地以眼角的余光观察特洛瓦的反应,一边缓缓踱到比露迪身旁,
他示威似地以指尖轻轻抚摸她的小脸,揉抹着她飘柔的发端,
渐渐将少女拢近怀中,两个人拥在一起,越靠越亲密,
他终于贴上了她那一点朱唇,瞬间热烈地吻了下去。

动作有些生硬的比露迪,仿佛豁出去了似地尽力回应着他。
生平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得这样亲昵,然而她似乎能明白杰克斯此刻的心情。
“即使我不在,也休想对我的女人动歪主意。”
以无声的行动警示敌人,希望自己离开之后也能保护她免遭对方羞辱。
特洛瓦无趣地观赏着他们的表演,同时明白了他背后的意图,
不觉露出“你多虑了”的松弛神情,将脸别在一旁。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所认为的结束得那么顺利。
“很热!”他的勤务兵突然嚷嚷着一头闯了进门。
因为加油独自在烈阳下开车回来,刚刚适应了房中的阴暗,
首先触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双热吻中的情人,几乎疑心跑错了地方。
他愕然地呆立原地,突然明白了发生什么事情,连忙搓着鼻子难为情地低下头。
不曾预料到会他提早归来的特洛瓦楞了一下,正要说点什么却来不及了,
狄奥那无处可放的目光,已经碰上了激情演出中女主角的视线。

仿佛当头遭了一棒子,少年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窘迫、羞耻、失望、愤怒还有根本说不清理由的被背叛感,
一股脑儿澎湃地涌上胸口,几乎要压迫着他呐喊出来,
汗水顺着早就湿透的背脊淋漓而下,袭人的热气仿佛要将他完全蒸发。

由于他的出现没来由一阵慌乱,比露迪心虚地松开了杰克斯。
后者好奇和诧异兼之的目光,悠然扫过狄奥阴晴不定汗涔涔的脸。
直到此刻之前,他们还从来不曾知道对方的存在。
然而在银发的年轻人看来,这完全不会对他已有的成就感造成任何损失。
他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拥有物,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步踏出诊所的后门。

比露迪默不作声僵硬地站着,直至爱人的背影消失无踪,
那落空的视线才象重拾生机似地逐渐回到同样动弹不得的少年勤务兵身上。
仿佛读出她眼中哀求般的歉意,狄奥只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似乎最终拿不定主意应该说些什么,他一甩头几乎用跑的冲上了阁楼。
双臂环绕胸前的特洛瓦带点苦涩地看着他远去,突然感到一丝难以形容的疲倦。

07/01/2002
09/01/2002

Onto: Chapter E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