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Four

“这是我的地方！”
温拿诊所的负责人带着罕有的激动在家门口踱来踱去。
他的怒气源自与面前一位身穿意大利军服的中年男子的对话。
那男子满脸愁容，正尽自己最大的能耐试图说服怒气冲冲的卡特尔。
他正替部队的高级军官在村里有条件的民居中安排住宿，
这一路来各家各户都通畅无阻，如此难缠的对象还是头一回遇上。
同来还有一位长辫子少年，皱巴巴的肩章军阶不怎么高，也在一筹莫展地搓着头。
别看这位乡村医生文质彬彬柔弱和善，脾气却硬得跟石头似的。
丘八遇上酸秀才，两个人对着他全无办法。

“先生，这是部队的命令。”
“那又怎么样？”年轻的金发医生气愤地挥动着双手。
“虽然我也很抱歉，但是我必须征用您的地方来安置我们的军官。”
“我是医生，这是我的诊所，我没有多余的位置来招呼他！”
少年睁大他那紫罗兰色的眼睛，夹在火药味渐浓的同伴和医生中间紧张地望来望去。
“对不起……”他比划着手势好容易才插进话头。
“先生，这是来自我上头的命令！”军官的口气强硬起来。
“我说，”那少年还在努力捕捉发言的机会，可是谁也没空听他的话。
“我不管，我不承认你们的权力！也没义务接受你们的命令！！”
争执声嘎然而止，军官恨恨地瞪着卡特尔，而后者也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
一只受惊的公鸡“咯咯咯”地直起脖子，扑扇着翅膀飞到远处。

相互瞪了半晌，中年军官叹了口气，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那位少年士兵连忙对卡特尔笑了笑致歉道：
“打扰了，你的花园很漂亮，可惜我们的长官没这个福气。”
卡特尔不置可否，看着他追上同伴拍拍肩膀以示安慰。
只听他说道：“长官也许更愿意和我们呆在一起呢，不然他的琴也没人听。”
不知该如何交差的后勤军官拼命摇了摇头，瘸着腿艰难地拐上大道。
卡特尔心念一动，提声喊道：“等一下。”

被唤住的军官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来，满脸“你还想怎么地”的不耐烦。
“你的腿怎么了？”卡特尔若无其事地问。
“靴子夹脚，起了个很痛的鸡眼。”军官无可奈何地回答。
“你是军需官吧，应该可以弄到医疗品。”
一老一小诧异地望着他，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要治疗你的鸡眼，我需要吗啡、硫磺、酒精、碘、纱布，还有其他一些药物……”
卡特尔向两位目瞪口呆的军士眨眨眼睛：“或许你的长官可以顺路给我捎点。”
“我是说，趁他搬进来的时候。”

卡车满载着前往操练场的士兵在诊所前疾驶而过，大路上尘土飞扬。
在路旁悠然自得的公鸡和羊群也不甘寂寞地聒噪起来。

***

比露迪抱着一篮洗好的衣服，刚走近诊所后门便愣住了。
阴暗的厨房中，影影卓卓坐着一条人影。
外间阳光过于耀眼，她眯缝着眼睛看不清来人的脸。
“对不起，温拿医生要到傍晚才能回来，我能帮你点什么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答道：“你甚至没认出我是谁，亲爱的。”
他的声音嘶哑，仿佛心中埋藏着无限的伤痛。
刹那间，少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硬无力，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篮子。
“……杰克斯？”
比露迪低声呼唤着，试探地向房间深处走去。
“我一路走来，没有鞋……”
杰克斯整个人埋在靠椅中，衣衫褴褛，仿佛神话中十年漂泊刚回到故乡的俄底西斯。
一头曾人人称羡的银发结满了污垢，英俊的脸如今也消瘦落魄得不成人形。

少女颤抖着向他伸出双手：“我……我每一天都写信给你。”
“是的，一百封信，你已经会写字了。”她的爱人眼中泛着水光。
比露迪抚摸着他粗糙而伤痕累累的身体，如堕梦中。
“为什么……”她泣不成声，“你从不回信？”
“没有纸和笔，连吃的东西也不够。”
比露迪满心痛楚地将他结满老茧的手贴近面颊，轻轻地搓揉着。
“每天都要开仗，很可怕，懂得念安魂经的人也死掉了，没有谁可以为我写信。”
“亲爱的，”少女只是梦呓般喃喃自语，“可怜的人。”
杰克斯珍惜地从怀中摸索出一叠包裹得非常仔细的信封，边角都磨破裂了。
他语带哽咽：“都在这里，你给我的一百封信……”

“杰克斯哥哥？”
门口怯怯地伸进一个小脑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拉梦妮。”如梦初醒的少女连忙招呼过来串门的邻居小女孩儿。
“杰克斯哥哥回来了，请你帮忙去把莉利娜姐姐叫来。”
“啊──”拉梦妮欢呼一声，撩起短裙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比露迪仿佛想起了什么，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泪痕，转身便从壁橱取下急救箱。
“我现在是温拿大夫的护士，”她现出美丽的笑容，
“看，我终于还是有机会为你治疗了。”

“哥哥！”
没过多久，一位金色长发的少女急匆匆地扑了进门。
杰克斯撑起腰来，也不理会满身的绷带狠命地一把将她搂住。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此话未出，怀里的莉利娜早已哭成了泪人。
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兄妹俩，好容易在这一天盼来了团聚。

天色将晚的时候，出诊的卡特尔也赶了回来。
他细细地替杰克斯检查了身体，对包扎的情况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看来，以后我偷空去钓个鱼也没关系了。”
“嗯，”他的见习护士忸怩而笑，“不过往后未必有空替先生做饭呢。”

“我们大胜意大利人，打得他们逃跑，可是我们打不过德军。”
卡特尔递过装羊奶的杯子：“德国人和意大利人如今都驻扎在克浦罗尼亚上。”
“我知道，我们的政府投降了。”杰克斯苦涩地回答他。
“稍微谨慎地行事吧，”卡特尔说道，“毕竟她们还需要你的照顾。”
感到爱人向自己投来的热炽目光，比露迪羞涩地握住一旁浅笑不语的莉利娜的手。

***

晌午时分，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在大道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正在花园准备午饭的比露迪抬起头，瞧见一辆敞篷吉普车挟着烟尘行驶上山。
车子稳稳当当地停泊在温拿诊所门前，从驾驶座上跳下一位少年士兵，
手里提着简单的两三个皮箱子，踏着大步非常熟络地朝她走来。
“早安，美丽的小姐。”他笑嘻嘻地喊道。
比露迪勃然变色，这意大利兵居然对陌生的女孩口无遮拦。
卡特尔闻声走出屋子，认出了少年脑后有如个人招牌般的长辫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堪。”
少年兵士慌忙向面带寒霜的少女道歉，一转眼看到窗下正瞅着自己的卡特尔。
“温拿医生，谢谢你，”他禁不住又咧开了嘴，“这位是我的长官。”

顺着少年的目光望去，一个挺拔的身影信步来到面前。
“特洛瓦·巴顿。”来人举手致敬，那是卡特尔并不陌生的端正的军礼。
属于典型拉丁系人种的脸型，瘦削却结实的身材，散发出一股天生的军人气质。
栗色的刘海下，一双清澈幽绿的眼眸盈着些微笑意，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少许忧郁。
他的曼陀铃依然用白色的布绳斜挎在背上，似乎从来寸步不离。
“我是卡特尔·温拿。”金发的年轻人颌首回应。
“这位是我的勤务兵狄奥·麦斯威尔。”
仍然提着行李的少年，骄傲地挺起胸膛向温拿诊所的医生和护士点头招呼。
那长长的仿佛精灵般的辫子，也随着他的动作调皮地甩动起来。

30/12/2001，2:40 AM

突然冒出来的作者：
那么，[朝花夕拾]终于上了四章了，所有主要人物都出场亮过相。不晓得有没有给各位一个惊喜？还是觉得失望呢？无论如何请到论坛给点意见吧。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