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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 花 夕 拾  
The Legend of Cephallonia

 

作:Noin

§ Chapter Twenty Five

墨索里尼倒台,意大利政府向盟军投降,宣告了轴心国的蜜月期结束。
在德意部队联合统治达三年之久的希腊克浦罗尼亚岛,两军亦反目成仇。
从9月12日开始,嫡属第三十三师的炮兵团及一支小型海军陆续遭到德军攻击。
但这一万多名被围困于孤岛的士兵,却全部拒绝交出武器而选择了战斗。
德方于是从大陆抽调兵力,协从当地国防军作战,对过去的盟友进行了无情镇压。

战事前后进行了九天,在超过一千三百名子弟丧生于战场后,意大利军队终于弃械。
而投降的代价,是三百四十一位军官和四千七百五十位士兵遭到即时枪决。
不过所谓的死亡人数只是非常草率的推断,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情况。
因为许多尸体事后被草草掩埋,有的干脆被丢进海里,德军则焚烧了其余大部分。
最先由德国运输船押解出境的三千多名战俘更在途中遭遇盟军的海雷,
幸存者被德军就地射杀,与他们那些悲惨的同伴一样化为了茫茫汪洋上的冤魂。

克浦罗尼亚岛的清洗命令,据称由希特勒直接下达。
从一开始,所有的和谈与保证都是为了拖延时间部署军力的需要。
意大利政府在投降的讨价还价上优悠寡断,使它的子弟兵对变故完全措手不及;
许多驻外部队陷在当地游击队和力图报复的德国人之间,因而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克浦罗尼亚的悲剧,只是它在巴尔干半岛数十万部队命运的一个缩影而已。
在巴尔干半岛和爱琴海地区,意大利部队在9月8日宣布停战后损失了大约四万人,
其中还没有包括那些后来在德军流放营中死去的士兵们。
生命,对于某些高高在上的人而言,不过是个简单干净的数字。
动动手指头就能打印在纸上,既非血肉,也缺乏热量。

历史的长河奔流不息,冲刷尽许多人世间短暂而渺小的悲喜哀乐。
曾奢侈地流淌在这一座远离尘嚣孤独小岛上年轻人们的热血也正在渐渐褪色。
然而,虽然缺乏足够的资料证明,却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
克浦罗尼亚岛的驻军们,是意大利国民中最先起来反抗法西斯的人。

***

夜空无边无际,一轮寂寞的圆月正散发出千古不变的清辉。
风起时掠过树稍,林中栖息着酣梦的鸟儿,偶尔传来两三声甜蜜的呢喃。
这样美丽而安宁的夜晚,和过去每一个夏日的晚上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即使在这个并没有过多被战火所波及的山崖上的村庄里,
习惯了日落而息的村民们也比平日更早地关起家门放下窗帘,
每所房屋中都悄无声息,仿佛一切属于人类的活动都被寂静的黑暗吞没了。
此刻也许不会有人注意到,在蜿蜒通往山顶的路上有一个踽踽独行的年青身影。
他小心而迅速地走着,不时驻足四顾,似乎在尽力寻找和确定着什么。
如水的月光映照着他银色的长发,仿佛一匹水珠正熠熠闪耀的瀑布。

下午时分,曾有越来越多的囚车取道村头的这条大道经过。
车上只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为了节省空间被随意地抛在一起。
淋漓的血甚至渗过甲板的缝隙漏到外面,把肮脏的车厢装饰得更加斑驳陆离。
路旁守候着零星的村民,他们大胆而沉默地观望着那些死去的意大利人,
那许多新鲜而曾经健实的躯体,如今就象为祭祀节所宰杀的牲畜任由凌辱。
好奇、不安和畏惧的目光,纷纷扬扬地追随这殷红的队伍绝尘远去,
就仿佛当初他们充满活力地登陆到克浦罗尼亚岛上来的时候。

卡特尔心不在焉地翻着厚厚的医学辞典,偶尔悄悄抬头打量桌子对面的比露迪。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专心致志地,或者佯装专心致志地在缝补一条床单。
床单是温拿家客房的所有物,当年刚进驻的狄奥因为偷学抽烟在上面烧了个大洞。
那闯祸的二等兵为了避免招致房东勃然大怒曾试图自行将它恢复原样,
结果只是越弄越糟,最后由巴顿上尉从军需部捧来一床新的作为赔偿才了事。
而现在比露迪不知道从哪里将它翻了出来,正努力重新编织着针脚。
她是那样的专注,连尾结松了针孔里只剩下单线都没有发觉。

“比露迪……”那仁慈的大夫再也看不下去了。
可是连他自己也禁不住踌躇,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才好。
是宽慰她给她希望,还是用再愚笨的人都能猜测到的事实粉碎她早已破裂的心。
“他……他们不会有事的,否则,总会有好心的人来通知我们。”
“我记得‘翡冷翠人’的成员都是很好的人。”卡特尔结巴地补充道。
“嗯,”比露迪淡淡地笑了,“您也记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一向喜欢咬文嚼字的温拿先生,竟然在这个时刻不慎使用了过去时。
可见在他自己的潜意识里也根本无法相信这蹩脚的藉口。
岛上的气氛是如此地可怖,到处充满了杀戮的声音和死亡的气息。
那些年轻人的生命恐怕比桌上摇曳的灯火更脆弱,或许此刻早已随风而逝。

“我的意思是,”愧疚于自己失言的卡特尔尝试力挽狂澜,“他──”
他还从来不曾发觉,原来世上竟有些东西飘渺得连言语也无力表达。
真盼望那位善于一针见血的黑发友人现在能在身旁,为他一解当下窘境。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比露迪打断了他。
“他预知到自己的命运,所以用那样的话来和我告别。”
她安静地说道,一边重新扎紧了线头,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金发的年轻人沉默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回答里的意思。
她用最直白的方式说出了他没有勇气启齿而必须费尽心机修饰的话语。

作为一名军人,应该死在战场上,至少也要死在敌人的枪口下。
也许这是一种愚昧的忠诚,然而为了名誉,士兵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的。
现在,想必所有的意大利人都得以一偿心愿,完成了这神圣的使命──
将自己宝贵的青春年轻的生命,连同那渴望归家的灵魂都一起留在了这座岛屿。
留在了这片载满他们所有欢乐和失落,也印证了他们所有悲恸回忆的大地上。
却叫那些曾经千方百计排挤他们试图将他们赶出去的岛民,再也无法将他们忘怀。

山下繁荣的市镇不复原貌,幸存的建筑物也被德国人所占据;
附近的村落,包括达利安家所在的小村都遭到殃及在战火中沦为废墟。
不过一日之间,有许多人不知所终,还有许多人流离失所;
发生的一切还仿如梦景难以置信,残酷的现实就已经逼近眼前。
而这位他一向以为不谙世事的乡村少女,在瞬间同时失去了爱人和最好的朋友,
却在这样艰难的时刻选择了坚强,令人汗颜地成长起来。

比露迪几乎是机械地牵引着手中的线,心中却无端想起一些别的事。
根据村里的习俗,出嫁前的女儿都要自己缝制新房的床上用品。
她们大概也象自己这样,在灯下辛勤地将梦想一点点缝织进密麻的针脚。
或许还会在被面绣上金色或者银色的图案,好显得一派喜气洋洋。
如果时间允许,还可以为他做一件独一无二衣服,上面绣着老鹰和花……

老鹰和花──
她不由得打心底嘲笑自己了,竟然不知不觉又在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就算现在能够重新将它做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得上用场。
也许往后可以送给拉梦妮,可是她也有她的母亲做指导,何必多此一举呢。
而且,还会有“往后”这样幸福的一天来临吗?
德国纳粹已经登陆到岛上来了,他们肆无忌惮地到处横行欺压百姓。
大家都说这些部队是不需要正式的军妓的,士兵们随便在大街上就能捉走女孩子。
无论在波兰还是斯洛文尼亚,只要有一点儿反抗都会被纳粹党当场杀掉。
如果有一天,如果我也在大街上被他们捉住,我该怎么办?
我一定会反抗,绝不低头反抗到底,就象那些意大利兵曾经做的那样。
即使因此被杀掉──也许连狄奥也会赞同我的想法吧──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他大概还会无可奈何地笑着对我说:“保重自己呀……”

“保重自己。”

比露迪将床单紧紧攥在手里,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袭来。
那不是悲伤不是恐惧也不是忧虑的结果,而是好象从来不曾有什么事情发生,
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来临似地空荡荡的感觉,单纯却强烈得叫她心悸。
然后她抬起头,看到卡特尔也正警觉地望向厨房的后门。
门外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从那里传来急促而谨慎的脚步声。
然后脚步声停歇了,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的静默。
少女瞪大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心在狂乱地跳动。
然后,那扇破旧笨重的木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什么人闯了进来。
卡特尔立刻从座位上跳起身,尽可能迅速地挡在比露迪面前。
两个人的脑海完全被恐惧所占据,只剩下一个念头在飞速传递──
德国鬼来了,他们终于到来了!

26/05/2002
08/06/2002

 

Onto: Chapter Twenty S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