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Twenty
“鉴于意大利未曾正式向我德意志帝国宣战之事实,
克浦罗尼亚岛上所有拒降的抗德势力均可视为法西斯叛徒予以清洗。
除酌情和谈以拖延时间外,一肆时机成熟,立即全部就地正法。
本次行动不适合应用国际战争俘虏条款解释处理。
收启此电文之人务必切实执行,不得有所延误。
此令。”
当这个时代变得疯狂,我只相信自己、为自己而战。
***
“狄奥,你怕死吗?”
特洛瓦走出临时指挥部,眼睛竟一时难以适应室外明亮的天色。
在电话旁等待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接到总部传来任何指令。
他和他属下的兵士以及邻近的兄弟排已被遗弃在这个市镇上任由自生自灭,
无论如何地不可思议,也已经是无可辩驳铁一般的事实。
连值两班岗极度疲倦的他从勤务兵手中接过味道不怎么样的浓茶,
仿佛漠不经心似地这样问道。
“我不想死,可是一定要死的话,我希望死得象个军人。”
“不逃避,勇往直前的军人。”他那同样年轻的勤务兵接着补充道。
我曾经因为一时的懦弱丢下珍贵的朋友一走了之,让他悲惨无助地死去。
这一段经历就象耻辱的烙印,刻在我的心上永远无法消除。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补偿。
是美妙的音乐让我重拾对人生的期冀,或许只有活着才有弥补的希望。
而充满希望地活着,也是为了能保持尊严地死去──狄奥沉默地抿紧了嘴。
他已经失去了初相识时所带的稚气,或许不应再以少年来形容。
岁月在他的成长中留下了沧桑的痕迹,眼前的他更象得以自主掌握人生的成熟男人。
仿佛读懂了他的潜台词一般,他的长官久久没有说话。
“头发剪掉吧,假期结束了,战斗很快就要开始。”
漠然地看着远方,特洛瓦换了个坐姿,将配枪小心地插进皮套。
狄奥神色凝重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渐渐移到他所望着的方向。
血红的夕阳吊在海天交接的地方,将沉未沉。
“今天晚上,就和杰克斯他们交接。”
“巴顿上尉……啊不,少校。”
“请你再考虑一下是否有这种必要。德国将军已经声明上次事件纯属误会。”
“他不是保证了在最终期限之前绝不会再有逼降的事情发生吗?”
“现在连希腊人也牵涉进来,危险也实在太大了。”
军中的牧师亦步亦随,试图能在这最后关头说服刚被兵士拥护为领导的年轻人。
特洛瓦稍微停下手中的活,他转过头来,淡然地逼视着对方的眼睛:
“你如果继续在这里无所事事地聒噪,别怨我动用军法拘留你。”
在他的咄咄逼人面前有些退缩的牧师耸耸肩膀走开了。
他实在不愿被卷入冲突,这些过于热血的军人们自讨苦吃所掀起的无谓冲突。
他们竟然不顾一小部份识大体的人反对,为了空穴来风的传言起来造反,
还非法将原来的长官赶下台,自行推举领袖重组军力紧张兮兮地备战。
其实,甘德上将最后一次召集牧师团征询他们意见的时候就说得非常明白,
“只需安坐着在规定时间交出武器,大家就可以平安回家。”
虽然最后时效已过,他认为还是有必要相信上级指示和德军对他们安全的一再保证。
“……第四营负责守住东北滩头,第五排原地不动候命。”
“卡斯特里奥少校余部将归我指挥,第七和第八排立刻撤回镇口南部。”
“明天清晨之前所有单位必须各就各位,并完成野战炮台调试。”
特洛瓦铺开地形图,向就座各单位的领导军官作出简短说明。
身不由己地被推上指挥舞台,以上尉之职行使少校之实的他只有深深的无奈。
然而为了不负重任只能尽力而为,首先重新编排了支离破碎的各部以提高战斗力。
一墙之隔士兵们正在清点武器存量,准备将手上有限的枪支弹药分发给游击队。
驻岛意军各部之间的联络通讯已被德军截断,虽然知道凶多吉少,
却没有人能确认友军的情况,为了增强战斗力他们必须和当地游击队合作。
***
时间就在紧张的准备工作中一分一秒地流失着……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开赴阵地,兵车在镇前村后忙碌地来往。
大道上恢复以往的烟尘滚滚,然而意义却截然不同。
在这样的日子里,克浦罗尼亚的人们只能沉默的旁观着。
看着那些曾经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如何为了生存和自由而选择了战斗。
看着那些他们曾经认为只知道享受音乐、阳光和海滩的无忧无虑的年轻人们,
是如何以坚毅的目光无悔地行动着,以证明自己作为一名军人应具备的情操和觉悟。
他们曾在这风景优美的岛屿度过无忧无虑悠长的假期。
即使身着军装手持武器,也和大陆上那让千百万人流离失所的战争毫无关联之处。
他们还非常年轻,炮火连天和血流成河的杀戮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他们完全可以拥有更美好的将来,按照自己的意愿快乐地长久地生活下去。
但如今,在1943年这一个艳阳高照的9月,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
“他们只是在贯彻自己的道义。”五飞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虽然在那些跃动于眼前的浅蓝色军服中他一直找不到所熟悉的面孔。
他却想起了在温拿诊所的小屋,他们最后一次的聚会。
虽然当时谁也不知道,那竟会是他们这一群人最后一次会面。
“翡冷翠人”的小伙子们几乎都到齐了,屋子里挤得连楼梯上也坐了人。
希洛守在莉利娜身边寸步不离,只恨不得能紧捉着她的手不放。
他第一次看到他们翩翩起舞,诧异这拘谨的德国人技术竟然好得惊人。
狄奥低着头不断对比露迪窃窃私语,逗得少女一边笑一边羞红了脸。
然后小伙子们唱起了歌,类似《蝴蝶夫人》那种抒情的调子,叫女孩们如痴如醉。
他不大确定自己是否让酒精冲昏了头,竟然一手绕着特洛瓦肩膀不放,
拼命要他表演拿手的曲目,让他在那群笑嘻嘻地看热闹的下属面前尴尬万分。
于是卡特尔捧出他丢荒已久的小提琴,两个人光调弦就调了半天。
好容易才合演了一首维瓦尔第为曼陀铃专门写的协奏曲,效果却不尽人意。
狄奥解释为弹拨乐器和弦乐器两者音质均偏于纤细不大适合互补的缘故。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卡特尔却依然一心归咎为自己疏于练习……
***
夜幕降临,掩饰了一切曾清晰可见的人与物。
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卡车于山间颠簸,终于在预定时间到达会合地点。
一辆轻盈的吉普紧随而至,是久候的游击队员们熟悉的车号。
简单的讯号识别后,他们迅速迎上去默契地协助将车上的木箱搬运下地。
霍华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些崭新的武器,都是意军常用结构坚固而故障率低的型号。
心头大石悄然而坠,看来这些意大利人确实将他们当作同一战线而信赖了。
杰克斯看到特洛瓦向自己大步走来,身旁的比露迪立刻冲了上去。
她苦苦哀请他将她带来好见她的爱人一面,他竟然无法拒绝这种危险的要求。
驾驶座的勤务兵也随后跳了下车,急匆匆地跟在长官身后。
那少年脑后空荡荡的,曾经象精灵一般甩来甩去的长辫子已经没有了。
“狄奥!”比露迪的身影越过了上尉,朝向她所苦候的少年。
后者愣了愣,随即惊喜地停住脚步,一双分别已久的情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黯然地注视着这一幕的杰克斯不禁惊愕万分,满心复杂的滋味瞬间化作不知所措。
直到站在稍远地方的上尉那揣摩不出多少感情的眼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突然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白为什么他居然输得如此彻底。
因为他一直将自己的对手误作他人而作着可笑而毫无意义的挣扎;
因为夺取了他的爱人的对手并非他一厢情愿所认为的有着显著声望和权力的军官,
他真正败在的是一个看来无足轻重不屑一提的勤务兵手上……
这又如何?银发的领导人自嘲般笑了一笑,仿佛终于从长久以来的负担中解脱。
即使她是他相信自己曾深爱的人,只要他是她真正所爱的人,就不必强求。
分别两年多,他已经不是曾经的他,她也不再是他所了解的她。
他学会认字读书增长了见识,托福于霍华的指导在他面前显示出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她也坚强地成长了,至少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敢于作出自己的选择。
如今他所能做的,纵然是不能将幸福带给她,至少也能让她看到和平的希望。
“我们会负责后山山拗的埋伏工作,”他对特洛瓦说道。
“留下来,不要白白牺牲你的性命。”这一边,比露迪正热切地要求,
“温拿医生的房子里有以往政治犯匿藏留下的秘道,你可以呆在那里直到……”
那年轻的爱人以指尖轻轻按地住她的唇,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我必须和我的同伴在一起,还有我的长官,无论如何……”他说。
“这是我们的约定,我们将一起战斗直到……直到最后一刻。”
“那么答应我,”比露迪泪眼朦胧地搂住了他,“不要死。”
“保重自己,”狄奥简短地应道,然后用一个深沉的吻结束了他的回答。
30/03/2002
31/03/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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