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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 花 夕 拾  
The Legend of Cephallonia

 

作:Noin

§ Chapter Two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冬天。
从前线撤退回来的伤兵,带来了糟糕的消息。
严寒,缺粮,持久战,失散的亲人朋友。
战争终于不再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却如狼似虎地迫近眼前了。
遥远的阿尔巴尼亚,突然变得与小岛居民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镇政府门前的布告牌,阵亡名单每天都在更新。
那一个个在打字机色带上敲出来的小字,牵动着岛上每一个人的心。
每一天都有哭声,每一天都有晕厥的人被送到镇政府的休息室。
教堂里经常传出祷告的声音,周日清晨则会敲响塔端的巨钟为阵亡的渔家子弟默哀。
钟声久久飘扬在小岛雾色朦胧的上空,沉重而迟缓,仿佛在预兆着什么。

寒冷的初夜,卡特尔在酒馆一角遇到独斟自饮的黑发文书。
“这个星期贴出来的阵亡名单也是你整理的?”在友人对面落座后,他问道。
“那些可怜的人们。”五飞苦笑,
“我就象吹着厄运之号的恶魔,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
天知道校对单子上的姓名耗费了他多少精力,只怕半点疏忽便毁灭了一个家庭。
每星期周日下午四时准点,都成为他受难的时刻。
从推开办公厅的门那一刻起,
他便跌入由数不清的、相互扶持翘首而待的妇孺老残所形成的包围圈中。
那些期待又胆怯的眼神汇成汹涌的波涛,引领他步下阶梯,
沿路将他推揉着,一直送到布告牌前。
每一道视线都尖锐似针锥,扎扎实实地从他的前胸刺进心里,再狠狠地戳到后背。
让他无所遁形地、仿佛披荆戴棘地、艰难地走完这小小的一段路,
用拇指将名单用力钉上板子,然后他的使命结束了。

他退出了舞台,交由围拢上前的观众们继续表演这一幕人间悲剧。
恶魔的号角确凿而残酷地宣判了每一个人应得的命运──
无论他是母亲心爱的独儿,还是少女苦候的爱人。
而残局则交由卡特尔──相对而言有如村民们的守护天使──来作善后处理。
备受尊敬的温拿医生工作越来越繁重,按时收到的诊金却越发可怜。
“等春天……等春天渔讯了,孩子们回来的时候……”病人这样向他解释。

每逢说到这里,话题总是无法继续下去。
两位年轻人相对无言,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边低头静听收音机里分析时势的节目。
直到店里客人稀疏几近打烊时分,才互道珍重踏上回家的路。
实际上,随着天气渐冷,出现在酒馆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

阴袤的天气持续了一个月,太阳终于再度不情愿地露出头来。
时局仿佛也随之起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啦。”
还是晴朗的上午,听见比露迪一路高喊着一边欣喜若狂地冲了上山。
这位温拿诊所的见习护士飞奔进屋,忙不迭地冲到书房里来,
不由分说便将攥成一团的报纸摊平在布满辞书的工作台上,
“先生你看,”少女拼命解释道,“你看看,是张先生让我带给你的。”
“我们在阿尔巴尼亚赢了胜仗,八千人打败了十四千的意大利兵。”
“是我们,我们勇敢的希腊人逼得他们撤退了。”
“八千人对十四千人哪,很棒吧?”
卡特尔从书堆中抬起头来,平静地读起大号字排成的标题下详细的报道。
气喘吁吁的比露迪顾不上擦汗,充满期待地注视着他。
这心地善良的乡村少女并不识得许多字,报告想必是在五飞转述的结果上渲染的。

惨烈的战况确实告一段落了。
然而,早已席卷了整个欧洲大陆的战争,能够因此顺利地结束吗?
一线之隔的两大强国对世界虎视耽耽,又会否容忍战略重地的希腊安然置之事外?
心不在焉地瞪着密密麻麻的铅字,卡特尔陷入沉思。
“我们打赢啦。”担心尊敬的大夫没有听清楚,比露迪连忙又提声补充道。
金发的年轻人连忙放下报纸,向他的女助手展开舒心的笑容。
“恭喜,这么说,你的杰克斯也可以回来了呢。”
“嗯。”仿佛自己的努力得到了肯定,比露迪羞涩地跟着笑起来。

杰克斯,村子里身手最了得的年轻渔民,是少女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
虽然尚未订婚,已经是公认天作之合的一对。
情人离乡参战之后,比露迪每一天都央求卡特尔教她写字,好给远方的他寄信。
然而所有的邮件都如同石沉大海,开拨到最前线的杰克斯杳无音讯。
日益憔悴的少女,有一天突然对卡特尔说希望能在诊所帮忙。
“做了护士,如果他受伤回来了我可以帮他医治。”
于是,小小的温拿诊所有了如今两个人的规模。

快乐的消息象长了腿,一顿饭功夫便在镇上流传开了,久违的笑容回到人们脸上。
街道上挤得密密麻麻,有如圣者佐拉史姆斯的祭祀节般热闹。
狂欢的人群中,只有五飞坚持截然相反的论调:
“希特勒不会轻易让墨索里尼输仗的,很快他就会前来援助他的盟友。”

***

胜利女神的羽翼并没有长久地眷顾贵为万神之所的圣地希腊。
五飞的忧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渐渐演变成事实。

“今年年初,意大利的再次进攻未能取得突破,双方形成了僵持局面。”
“4月6日,我军以两个集团军共三十五个师约四十万人,在意大利军队配合下对希腊发动了进攻。”
“4月9日,我军攻占萨洛尼卡,迫使希军东马其顿集团军投降,并成功对在意希战线上的希军和英国远征军形成了包围态势。”
“4月12日,希军开始从阿尔巴尼亚撤军。”
“4月18日,希腊首相科里西斯自杀,国王乔治二世摄政。希军朝南部港口撤退,部分向我军投降。”
“4月27日,我军进占希腊首都雅典。”
“4月29日,我军到达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南端,成功占领了整个希腊大陆。”

由德国人制作的新闻纪录片一遍又一遍地在镇政府播放。
黑白的单色调投影在布幕上,使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阴晴不定。
凶猛的冲锋队杀过去了,遗下遍野缺胳膊少腿的尸骸;
新式的战斗机飞过去了,漫天蝗虫般的炸弹呼啸而降;
笨重的坦克车碾过去了,溅起粘乎乎一地混着血色的泥泞;
庞大的军舰也游过去了,船头高扬着纳粹旗帜,在平静的海面上划出雪白的波涛。
在场中那些──无论是饱经风霜还是天真无邪的──茫然而不安的眼睛看来,
这许多咄咄逼人的战斗武器,都仿佛来自神话国度般充满了不可思议和可怖的气息。

“我们会怎么样?”
影片终了,前排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怯怯地发问。
挤得水泄不通放映室内影影卓卓,却没有人回答。
站在观众席后的五飞和卡特尔相互对望了一眼,将视线重投到花白的屏幕上。
希特勒和他的轴心国军队大胜,政府投降了。
法西斯志得意满的皮靴,终于踏上希腊人引以为豪的雅典娜神庙。
德国军队将要驻扎到这个岛上,与其盟友共享胜利荣耀的意大利人也会接踵而至吧?
只是,虽然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眼前的日子却仍然要过下去。

投影室外,地中海温暖明媚的阳光依旧熏人欲醉。
然而在不知名的远方,浓密的雨云正酝酿着更大规模的风暴。
岛上一年一度向圣者佐拉史姆斯所作的虔诚祭祀和祷告似乎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
失去了这位守护神祗的祝福和庇佑,曾几何时宁静如天堂的克浦罗尼亚岛,
在1941年的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凄然飘摇于风雨中。

16/12/2001
23/12/2001
27/12/2001

Onto: Chapter Thr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