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Sixteen

“杰克斯吗？”比露迪趴在床上，暗淡的灯光构勒出她沉思的脸。
莉利娜躺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因为崇敬的长兄名字被提起而显露出不满。
“因为大家都觉得我们在一起很好，所以不知不觉就在一起了。”
“只是希望自己对他好些，他就会对我更好些。”
“他是那么严厉地对待自己，因此也同样严厉地要求着别人。”
“如果做得不对也许会惹他生气，为了让他对自己满意必须拼命努力。”
“会因为猜不透他到底是不是也在认同我，而担心得晚上睡不着觉。”
“就象高山上的神灵，必须无休止地往上爬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然而现在却是不同的，现在的这个他和我曾经历的完全不一样。”
“我的心里总是惦记着他的事，每一天都很想见到他。”
“想听见他的声音，想看到他的脸，想牵着他的手，想得连身体也颤抖起来。”
“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胸膛里就象充满了什么似地踏实。”
“是非常快乐的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好象小鸟一样可以飞在天空。”
“自然而然地，没有任何压力和逼迫的让人希望亲近他。”
“我能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他也知道我的想法。”

“可是，为什么他要在打仗的时候到来，为什么他偏偏要是我们的敌人呢？”

莉利娜不出声地笑了，翻了个身和比露迪并排趴在褥子上。
她想起了那个有时纯真得如同孩子一般的他。
他第一次邀她坐摩托兜风，她却死活不相信两个轮子的车也能平稳如飞。
他在夜深无人时守在她的窗下，只为能给她送上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到的巧克力。
他常常安静地站在门前等她出现，却从来怯于踏上那几层小小的石阶。
还有那些灿烂的玫瑰花，那部他视如宝物的留声机……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在热闹人群中总是稍显孤独的黑色身影，
金发的少女慨叹地闭上眼睛：“我们都喜欢上本不应该喜欢的人呢。”
但是，只要能相互喜欢，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恋爱吧？就跟曲儿里唱的那种。”
“带些甜蜜的期待和惴惴不安，仿佛要和那个人融化在一起。”
“我不想再逃避了，逃避是不对的。”
“我想成为一位医生，了不起的医生，就跟温拿大夫一样。”
“如果连自己的心情也不能确定，”比露迪依然在锲而不舍地要说服自己。
“怎么能做一个在关键时刻必须当机立断的医生？”

莉利娜扭过头来：“比露迪，你知道吗？”
“怎么？”仰面而躺的少女注视着斑驳的屋顶，似梦非醒地问。
你现在说话跟个诗人似地有好多美丽的词语，大概都是跟他学的吧？”
“你笑话我！”比露迪连忙抱起枕头遮住自己的脸，想了想回手往莉利娜头上扔去。
两个女孩在床上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灯台的烛火也乐得弯下了腰。
窗外，来自海洋的晚风捎来了春天的气息。

***

“你的做法太鲁莽了，战争确实会有结束的一天。”
“然而在它真正结束之前，我们彼此是敌人的身份无法改变。”
“这样的你，在这样的时候只会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特洛瓦一付鲜有的激烈态度，语气越来越急促。
停靠在山崖边的吉普车，再前面便是拍岸的惊涛。

“我不知道那一天要等多久，我只知道如果现在不告诉她我会永远后悔。”
“因为，”狄奥口不择言地怒吼起来，“我不愿意重复你的错误。”
这是他第一次在长官面前急红了脸，即使他几乎立刻便后悔了。
最后一句话仿佛重锤般敲在特洛瓦心上，他将脸别向一旁不再吭声。
“对不起。”良久，他的勤务兵用要哭出来的声音轻轻说道。
两人头顶是深邃的夜空，无数冰冷的微光在闪耀着……

长辫子的少年烦躁地挥了挥手，似乎要将萦绕脑海的不快回忆驱逐去。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的他，一大早便从通讯班借来摩托车，
在晨光中穿梭于村镇的大街小巷，发疯似地找寻她的踪迹。
引擎的轰鸣打破了乡间的宁静，也让他更添一层紊乱的心情。

前一夜在莉利娜家中留宿的比露迪，打算在回家前为诊所捡些备用的柴火。
小心穿行于山坡下的灌木丛中，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引擎的声音。
那声音徐徐地由远至近，终于在自己的不远处停下。
视线触及从大路上冲下来的身影，手中的篮子不自觉地跌落在草地上。
栗发长辫的少年无视枝叶在身上鞭擦出的伤痕，直直地向她走来。
他的脸色因为疲倦而显得憔悴，一双紫罗兰的眼睛也有些暗淡。

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停下脚步，不等比露迪回过神来狄奥便一口气说道：
“我喜欢你，不介意让全世界都知道。”
“我眼里只有你，无论你是希腊人还是什么人都没有关系。”
“这场战争必须要结束的，那时候这一切可笑的障碍都会消失。”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情，我是真的喜欢你。”

“也许你是对的狄奥，我们都爱上一个不应属于自己的女人。”

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所出的差错？
身为士兵的人不愿意打仗，战败国的子民也无法憎恨他们的侵略者。
本来可以相亲相爱的人们偏偏要被划分在不同的阵营相互对立。
这到底是神明的旨意，是命运的安排，还是……

当他热切地吻上了她的唇瓣，她不再抗拒，只是全心地回应着他。
在那个夕阳欲坠的傍晚，四周的景物被染成叫人心碎的红色。
那银发的年轻人不舍地亲着她的手：“再见我的爱人，我永远在你的身旁。”
然后决绝地登上小船扬帆远去，再也没有回望过她一眼。
“再见，杰克斯。”比露迪在心中默默地唤道。

特洛瓦将断掉的钢丝弦绕在指头上，无聊地倚坐在厨房后的矮墙边。
怀中的曼陀铃失去了声音，仿佛失去灵魂的躯壳了无生气。
从所处的方向可以看到一角遥远的海面，那里正泛起鳞鳞的波光。
千万条金黄色的光柱穿透浓厚的云层，将它装饰得有如供诸神献演的舞台。
在那灿烂的射灯照耀下，什么不为人知的戏剧就要揭开帷幕了。

***

比露迪来到温拿诊所的时候，是晌午时分。
当眼睛适应了房间的昏暗，她意外地发现角落中的卡特尔。
“村里又有四个年轻人逃去找杰克斯的队伍了，连卡斯塔最小的儿子也……”
“他叫乔治。”比露迪回答道，“他一向崇拜杰克斯。”
方才回到家里，从一屋子人的长嗟短叹中已经了解到事情始末。
卡斯塔是她姨娘随的夫姓，只是一夜的功夫世间又产生了许多变故。

“你爱他么？”金发的年轻医生突兀地问道。
“我们本来几乎要订婚了。”
“我不是说杰克斯。”
比露迪愣了愣，随即垂下了头，她的声音轻微却坚决：“是的。”
“让我祝福你。”她所尊敬的大夫于是回答道，“但是在那之前，”
“我相信你会给杰克斯一个堂堂正正的交代。”

06/03/2002
22/03/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