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Fifteen
时光如水匆匆流逝,历史再度翻过了暗淡的一页。
1943年1月,围困苏联斯大林格勒近六个月的德军第6集团军残部宣布投降。
为欧洲大陆变幻莫测的战局带来了显而易见的转折之机。
英国广播公司通过强大的新闻网络将正义的声音源源不绝广为传送。
但是对于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克浦罗尼亚岛驻军们而言,
远方的变故不过是用以打发漫长夜晚的健康消遣,无关现实痛痒。
虽然是敌对方的宣传攻势,但部队从来没有明令禁止士兵们收听广播。
收音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奢侈品,几乎每个营房都能发现一两部。
即使如此,对于那些悲惨地溃败于冰天雪地中好歹是名义上的战略盟友,
大家依然难以感受出跨越国界的友谊以便寄予恰如其分的同情。
“明月照海洋,银星满长空,波浪多平静。
微风拂面庞,在银河下面,
水波闪亮光,甜蜜的歌声,飘荡在远方。
来吧来吧,我的小船哪──
桑塔·露齐亚。”
当然这是距离造成的隔阂,岛上的情形可有些不一样。
去冬的残寒尚未散尽,然而它并不防碍年轻士兵们欢笑和歌唱的热情。
这到底是第几次的相聚一堂,大概已经没有人能够数得清了。
曾经以军队名义组织过好几次友谊足球赛,双方各有输赢皆大欢喜。
天气好的时候也会一同邀请岛民参加联欢会,只是碍于预算规模与当日不能相比。
相处的日子长了,彼此私下的交情有了意想不到的进一步发展。
镇上常常可以看到不同军服和军衔的兵士相携同游,或留连于酒馆聚众轰饮。
处于同一块孤独的陆地上,年轻的心却是不甘于孤独和寂寞的吧。
“小船多美丽,漂浮在海上,随微波起伏。
随清风荡漾,一切都安静,
大地入梦乡,幽静的深夜,明月照四方。
来吧来吧,我的小船哪──
桑塔·露齐亚。”
“翡冷翠人”的小伙子们属于当中最为活跃的群体之一。
无论是现在所处的酒馆还是温拿诊所的小花园,总有他们活跃的身影。
酒是必不可少的助兴物,兴致来了还要搬出乐器放声高歌自娱自乐。
经过他们并非训练有素的嗓音演绎,那脍炙人口的意国民歌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尤尔上尉也成为了这群人的座上常客,几乎每次都会带来他那心爱的留声机,
将一段段花巧的唱腔、诙谐的小调甚至不知出处的黑胶片翻来覆去地播放。
那神奇的音乐机器在人群中间正襟危坐,引来不少艳羡的眼光。
莉利娜悄悄地走了过去,抚摸着张着大口的喇叭,心里充满好奇。
这些奇怪的士兵,从外边的世界带来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希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战争结束的时候,我把这个留下来送给你。”他突然说道。
仿佛好容易下定决心的生硬声音,眼睛里却闪耀着热切的光芒。
金发的少女不禁被他严肃的神情逗笑了:“谢谢你,你心地很好呢。”
她凑过头来,轻轻地在年轻人腼腆的脸庞上吻了一下。
希洛觉得脑中刹那间的空白,只是不知所措地目送她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不要脸。”有人从鼻子里狠狠地哼了一声。
对于刚才发生的小小一幕,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发出了不怀好意的声音。
莉利娜脸上掠过一刻的茫然,然而她立即高高地昂起头走了过去。
她正寻找的女伴就坐在离那群喧哗打闹的年轻军士不远处。
夹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的同伴中,心不在焉的狄奥只管频频望向某个方向。
抬眼便会遇上他那炽热的目光,比露迪连忙低下头,面上绯红一片。
一旁的莉利娜以手轻托姣好的脸庞,会意地微笑起来。
两支驻军的兵士和他们相熟的村民济济一堂,都是些酒馆的老主顾了。
话题逐渐转移到斯大林格勒战役上,高谈阔论的气氛越来越浓。
“这是气候不适的缘故,寒冷的天气是我军失利的主要原因,就象拿破仑当年……”
只听见一人明显地激动起来,以拼命也要说服对方的姿态申辩着。
“这么说德军根本没从拿破仑当年的惨败吸取任何教训嘛。”
“翡冷翠人”某位成员半是调侃的回答,引起场中一阵哄笑。
“反正都是输仗,倒不如马上投降可以早些回家。”另一人补充道。
“天啊,你真希望这场战争那么快结束?你们这些意大利人到底怎么想的。”
双方在认知上的巨大差异,对年轻的德国兵士来说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我们不象你们那样拥有强大的心理优势。”
“什么心理优势?”提问的人似乎没听出话里的讽意。
“所谓的优势,就是以为其他的种族比你们日耳曼人低劣的想法。”
“那是科学研究得出的结论,科学证明的事实是无法辩驳的。”希洛忍不住插口。
他没有兴趣参与辩论,然而身为长官也无法对饱受攻击的部下坐视不理。
一直默不作声地旁听的五飞放下酒杯,挑衅般看了他一眼。
与他相对而坐的金发年轻人见状苦笑地摇了摇头。
“科学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道义才是最重要的。”
“你所指的道义……”希洛以略为受挫的语气仿佛质问般说道,“是什么?”
他没有料到,同样对话题兴趣欠缺的特洛瓦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发言。
“看到受着不公平欺压的人,我会将他当作自己的兄弟与他一道反抗。”
“一同反抗不公平的欺压?”希洛不怒反笑,“这就是你的道义?”
“是的,虽然我相信这只是根据个人喜好所作出的选择。”
“对于我们国家大部份人来说,这场战争也是个人的选择。”
棕发的年轻军官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正色回答。
“我的爷爷和外公都在上次大战中战死沙场,那并非是他们挑起的战争。”
“还有我父亲的哥哥,母亲的两个兄弟,也因为打败仗而死去。”
“我们的国家生活非常艰难,不努力就吃不饱,没有斗志就无法生存。”
“伴随我们长大的是身为战败国处处受到压迫的感觉,难道这些就是公平?”
“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谈论公平和不公平……”
“有时候即使输了也比让双手沾满无辜的鲜血好。”五飞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
卡特尔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这位热血的友人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为何他总是看不透,站在不同立场上的人是无法以相同的角度看待事物的呢。
“那只是懦弱的不敢参与其中的小人物的想法。”希洛也激动起来。
“历史就是由许多被身不由己卷入其中的小人物用双手缔造的。”
绕着手倚在一旁的狄奥突然冒了一句,他对这种话题打心里感到郁闷。
每个人都试图用自己的经历和经验去改变别人的看法,即使只是徒劳无功。
他觉得有些困倦,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让大家都能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这是个美丽的夜晚,多想些美好的东西。”他说,
“比如爱情。”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长辫子的勤务兵大步走到比露迪的面前。
他单膝跪下来,不由分说地抓住少女的手深深地吻了下去。
就象被美杜莎施加了魔法的石像,比露迪僵硬地端坐着。
仿佛一股强烈的电流通过,有什么东西出其不意地袭击了她的心窝。
是疼痛是麻木还是别的感觉,她不能想也不愿意去想。
椅子“扑通”一声翻倒在地上,她突然明白过来似地跳起身慌乱地跑开了。
狄奥慢慢站起来,望着少女头也不回的背影,目光中满是失落。
对于周围那些窃窃私语,那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同伴和村民们,
那些混杂了惊诧嘲笑以及不解的神色,他完全视而不见。
在这叫人无所适从的寂静中,响起一丝悠扬的旋律。
似乎是漾过干旱沙漠的一股轻爽的凉风,驱散莫名其妙的燥热。
又象是炎夏傍晚飘荡的雨丝,细细滋润即将枯萎的万物生灵。
更仿佛天边缓缓游行的一缕云,在辽阔的虚空留下似有若无的痕迹。
初融的春水沿着冰晶雪莹的堤岸潺潺流动,让驿动不安的心归于平静。
然后,乐声嘎然而止。
“非常动听,这是什么曲子?”过了好一会,希洛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
“是献给阵亡战士的挽歌。”特洛瓦捧着琴淡淡地回答。
手中的曼陀铃,一组同度的弦已随着最后的音符断成两截。
06/03/2002
21/03/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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