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Thirteen

天堂黑沉沉的，没有祥云和圣光，倒有斑点油漆剥落的痕迹。
罩着灯套的长明灯在头顶轻轻摇晃，角落里残留着没清理干净的蜘蛛网。
一切都非常安静，安静得仿佛声音并不存在似的不可思议。
不，并不是真的非常安静，而是因为耳边有什么东西在轰鸣不已，
那轰鸣的音量过于惊人，以至盖过了其他可能进行中的音响才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黑沉沉的烟雾渐渐向四周散去，影影卓卓地露出远方的建筑物。
然后，天使的一张汗涔涔的脸露了出来，朝着自己歇斯底里地嚷着。
天使激动而拼命地喋喋不休，似乎是非常熟悉的脸孔。

“咦，狄奥，”特洛瓦呻吟着眨了眨眼睛，“怎么是你？”
“长官你知道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吓死人了。”
天使终于缓过气来，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卖力地将嘴巴一张一合。
“你说什么？”特洛瓦被硝烟熏黑的面庞一片茫然。
“我还以为你会就这么死掉……”
“我看到你的唇在动，可是我听不见你说的话，狄奥。”
“长官，我……”狄奥急得什么手势都使出来了。
“你在唱歌么狄奥？大家忙着的时候你还是努力一点比较好。”
特洛瓦一脸的大彻大悟，仿佛换了个人似地感慨着。
少年刚刚恢复了正常的脸霎时又失去了血色，他求援地向卡特尔看去。
“冲击波造成的失聪而已，过两三天就会好的。”后者毫不在乎地继续忙碌。
狄奥依然忧心忡忡，背着特洛瓦偷偷用手指指脑袋比划给大夫看。
捧着急救箱的比露迪嫌他挡道，不耐烦地将他推到一旁：
“他就是怕你穷担心，你平时那些幽默都哪里去了？”
长辫子的勤务兵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放松地讪笑起来。
“所有的症状都是暂时性的吗？”他的希腊语已经很能用些专业词语了。

亏得爆炸时所掀起厚厚的沙层将位于中心的特洛瓦整个人覆盖起来。
除了强大的冲击造成了暂时性昏眩，并没有引起严重的内伤。
由于假日，军营中医疗人员严重不足，卡特尔自告奋勇帮忙照料伤员。
于是，一度执意出走的巴顿上尉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再次回到了温拿诊所。

“我还从没见过象他这么笨的人，这算是自我表现还是怎么的？”
五飞忿忿不平地数落着，为了表示他的愤怒，更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终于狠狠地一手拍在窗台上，“扑楞楞”敲下好些灰土来。
回身看时，狄奥正一手托腮充满同情地注视着他。
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五飞尴尬地翘起嘴角。
狄奥却只顾暗自点着头，眼前一幕刚好证实了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
那关于某些人“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找靶子放枪”的伟大理论。

“跟拉梦妮说，下次再见到她不懂是什么的东西，”
“无论是铁的也好铜的也好，总之是生了锈的金属，”
“千万不准爬上去玩，也不可以碰，必须立刻通知我和狄奥。”
“叫她也告诉村里的孩子，让他们千万揪着耳朵记住了。”
特洛瓦自己虽然听不见别人说话，却是有把握让别人听得见自己说话的。
比露迪恭敬地听完吩咐，果然如临大敌般连围裙也顾不上脱下，
便慌里慌张地擦干净双手出门去找那个被勒令远离救护现场的孩子了。

***

“隶属第三十三炮兵团特洛瓦·巴顿上尉，勇敢排雷为村民消除隐患，
特许休假五天以示表彰，上报批准。”

即使如此，并不代表巴顿上尉便能过上清静的好日子。
那可敬的勤务兵对他的长官是否能顺利恢复听力表示极大的怀疑。
由于这起意外特洛瓦被迫放弃他对音乐的唯一爱好，这种可能性实在叫人心寒。
鉴于当事人的个性，主动报告病况发展的可能性同时为零。
忧心如焚的狄奥不得不采取各种措施来测试和证明自己的假设。
比如有时突然殷勤地凑过脸来：“长官，你好些没有？”
有时候则故意躲在身后偷窥似地低声发问：“长官，你听得见吗？”
又或者在嘴巴塞满食物的时候说道：“长官，其实我……”
总之是对诸如此类的声纳试验乐此不疲，令房子里其他的三个人不胜其烦。
助理护士终于叉起腰很凶地问他：“你对先生的诊断是不是有意见？”
“没有。”问题少年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瞬间全军撤退。

三天后的早晨，在花园晒太阳的特洛瓦正抱着琴做节拍练习。
没有发出太大声响，只是让稍显僵硬的手指重新熟悉琴拨的感觉。
“长官早，”眼前突然出现一张足以融化千年寒冰的笑脸，“昨晚睡得可好？”
上尉不经意地抬起头，平静无波的脸上渐渐显出了犹豫的神色。
细细打量了对方好一阵子，他才用没有把握的语调问道：“你是谁？”
狄奥难以置信地倒退了好几步，一声不吭转身便往屋里跑去。
金发的年轻人问讯赶来，瞬间捕捉到传说中的患者眼里那一丝的狡黠。
他立刻会意地以双手抱胸，无可奈何地向报告者回答：
“既然如此，长官怎么问你，你就怎么回答好了。”

***

最近茶叶的供应有些紧张，镇上的供销店经常缺货。
卡特尔于是邀请不知怎么又成为温拿家房客的上尉品尝自己土法制作的茶。
这样的场合当然少不了立场各异却同样尽忠职守的翻译文书和勤务兵。
“那么，一勺糖够吗？”卡特尔倒是一如既往地体贴。
“非常感谢你，温拿先生。”他的客人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你还是叫我卡特尔吧，我们年龄差不多。”
特洛瓦微微地笑了，称呼上的改变是否意味着彼此距离的拉近呢？
另一边的狄奥听说茶点是比露迪的功劳，不待招呼已经客气地捡起一块。
五飞连忙认真研究茶碟的花纹，免得自己忍不住又跟他解释下午茶应备的礼仪。
他今天来的目的只是喝茶，不打算灌输什么正确的道理。

什么人兴冲冲地跑进门，打破了难得的祥和气氛。
“特洛瓦特洛瓦，我发现了一块金属。”
是邻居那位不知何时也变得对执行任务一丝不苟的小女孩。
拉梦妮摇着上尉叔叔的手臂，仿佛天马上要塌下来似地大声宣告：
“会闪闪发光的金属就在山崖下面，我可没有爬上去，你快跟我去侦察吧。”
特洛瓦以手掩面，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我今天已经出去过八次了。”
卡特尔捧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对比露迪的手艺非常满意。
五飞依旧在研究碟子上的花纹，只是这次换了奶壶旁边的一只。
只听见上尉决绝地命令道：“狄奥，这次轮到你去。”
“好。”他的勤务兵精神饱满地回答。

三十分钟之后──
长辫子少年擦着满额的汗水，继续耐心地对兴奋莫名的小女孩解释：
“拉梦妮你看好了，这个东西叫做罐头盒，记得没有？”

20/02/2002
28/02/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