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Twelve “长官……!” 看到抱着拉梦妮跑近的勤务兵,特洛瓦脸上现出微笑。 倘大的操场中尘嚣落定,只点缀着零星几个人影。 由各营房自行组织的早练一向如例行公务,草草行事早早告终。 何况是难得的休假日,士兵们都鸟兽四散各自忙着筹备新一天的生活。 “早上好,今天打算玩些什么新游戏?”
然而听完狄奥气喘吁吁的说明后,本来轻松的脸色变得格外严峻。 “我不太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全听明白了,长官。” “再告诉我一遍好么,拉梦妮。”特洛瓦伸手将她接过怀里。 “我在海边看到一个好大的圆圆的球。”女孩于是再次得意地报告。
也许是珍惜所受到重视,也许是由于新发现过度兴奋, 努力地诉说着自己奇遇的拉梦妮前言不搭后语,毫无重点可言。 浓重的乡土口音加上小孩特有的絮叨,将事情越描越复杂。 难怪希腊语水平只算一般的狄奥信不过自己的耳朵。 特洛瓦留神听着,不时点点头:“是这样吗。” “比我还高,”最后,拉梦妮炫耀似地做出总结。 她生怕对方不相信,又加了一句:“我还爬上去玩来着。” “带我去看看。”特洛瓦简短地向小女孩要求。
后山人迹罕至的海湾,早晨的白浪正欢快地彼追此逐。 一平如整的沙滩上,黑黝黝的球体仿佛突兀地从海中冒出的怪物脑袋。 “好家伙,”狄奥忍不住咋舌,“都快比我高了。” 锈迹斑斑的表面,透过寄生物的遗骸隐约可以看到陌生的文字。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确定了一下:“土耳其的。” “如果是上次大战的遗留物,在海里该飘了超过二十年了。” 特洛瓦绕着它前后检查了好几遍,才接着补充说明。 “你觉得爆炸起来的话它的威力会有多大?” “也许能干掉半艘战舰,太危险了,我们得想办法将它引爆。” “还不赖嘛。”喜欢无伤大雅的玩笑,是长辫子的少年改不去的毛病。 “狄奥,回去搬人手,”特洛瓦命令道,“我留在这里维护现场。” 忠于职守的勤务兵会意地点点头,拖起拉梦妮就走。 “来,这次你得帮我个忙。”
“沙滩上有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飘来的海雷。” 消息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好奇的村民们争先恐后地来看热闹。 多亏了拉梦妮,五飞和卡特尔夹在最早赶到的一批人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黑发文书看着海怪的头颅皱起眉。 “帮我,”特洛瓦一副不容分说的姿态,“不然等一下就要乱套。” 人群果然越聚越庞大,却全部只能挤在上方的崖顶指指点点。 因为村中有威望的人都在维持秩序,严禁任何闲杂人员下到海滩上来。
没多久狄奥也回来了,带来炸药、引线、活塞之类的工具, 以及十来个整装待发本要出门寻乐的士兵,包括好些“翡冷翠人”的成员。 一群年轻人乐呵呵地你推我拥,几乎塞满了一卡车。 虽说是现役军人,亲眼目睹来自上次大战的武器的机会却并不常有。 “工兵班的人今天全体到北部拉练,鬼都没有留下一只。” “拉练?”特洛瓦不禁抚额苦笑,“说去鬼混他们才跑得快。” “只好靠我们自己了。”狄奥心情愉快地将双手一摊。
一声令下,大家便使劲将卡车上的沙包往地上堆。 一边吹口哨的吹口哨,唱歌的唱歌,那气氛说是在准备野营还差不多。 想到人群中也许还有自己心仪的女孩在看着,下手便更卖力了。 “他们等一下要引爆那个海雷,爆炸力也许非常强大,所以谁也不准下去。” 五飞和卡特尔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安抚大家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他并非屈服于那些莫名其妙的意大利兵,要对他们言听计从。 不过事情关系到村民的安全,他俩也还乐于助上一臂之力。 一切终于准备就绪,用沙包搭建的临时掩体也落成了。 特洛瓦开始牵拉引线,其他人在旁边或蹲或坐享受着写意的凉风。 拎着的轱轳“咕噜咕噜”响着转到尽头,回身一看,掩体竟还在几米之外。 围观的人群爆发一阵哄笑,仿佛娱乐节目正看到最高潮。
士兵们面面相觑,狄奥双手叉腰,卡特尔摇了摇头,五飞又皱起眉。 掩体被拆散,将所有沙包往前挪了几米,开始重建的工程。 只是再也没有人唱歌或者吹口哨了,大家只是默默地低头工作。 这一次引线的长度刚好合适,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地松了口气。 “让我来。”狄奥挽起衣袖跃跃欲试。
于是── 所有的人都安全撤退到悬崖上,只剩下特洛瓦留在原地作最后的检查。 比露迪抱着拉梦妮被挤得东倒西歪,不知何时站到狄奥身旁。 看他一时叉腰一时又搓起手,嘴里还不断在嘀咕着什么。 “你这算哪门子的祷告词?”她忍不住问。 “别吵我。”长辫子的勤务兵心烦意乱地回答。
沙滩上,磨蹭良久的特洛瓦终于走进了掩体。 喧闹声渐渐停歇下来,崖上的人们都睁大眼睛唯恐错过了任何细节。 阳光反射在远方的水面,仿佛无数钻石的碎片在磷磷闪烁。 空气中一丝隐约触鼻的腥臭,是曝晒后的沙子所特有的味道。 那飘洋过海而来的土耳其怪物依然不为所动地伫立着, 天线般伸展的触角,静静地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尖锐的爆裂声,死般的寂静,瞬间化为深不可测地低沉的咆哮, 压抑多年的能量得到迫不及待的释放,撕破了一角晴空。 滚滚浓烟混着闪耀的血红火光,仿佛炼狱的烈焰破土而出。 汹涌澎湃的迷漫中,一朵壮丽的蘑菇云腾空而起。 随着天迸地裂的震响,脚下也站不稳定了。 沙石、树枝、草根还有金属碎块一起飞舞着冲上云霄, 又铺头盖面地撒落下来,如冰雹般无情地敲打着所触及的一切, 然后带着湿冷的气息钻进每个人的衣领,直渗到身体最里最深的地方。
演出在一场华丽而持久的沙雨后降下了帷幕。 人们畏惧地以臂护头,仿佛在顶礼膜拜头顶上方那久久不散的黑云。 惊骇而去的灵魂重新回门,大家步履维艰地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许多人的皮肤都被从天而降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破了流出了血。 幸而都行走自如,看起来伤势不怎么严重,一时间── 咳嗽的声音,咒骂的声音,嘻笑的声音,哭嚷的声音, 呼朋唤友的声音,感谢上苍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都为彼此经历了如此可怕的时刻而安然无恙感到由衷地高兴。
“特洛瓦?” 卡特尔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五飞的手臂。 纵然是久经世面的镇政府代言人,现在也无法保持往日的冷静。 两人满面惊惶地相视半晌,连忙探身朝悬崖下方看去。 触目之处杳无人迹,临时掩体的沙包早如棉絮般被吹飞, 纷纷散落在厚厚的沙层底下,露出破碎的一鳞半角。 沙滩上被炸开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洞穴,海水正汨汨地注入。 远远看去,仿佛一只盈满泪水的巨人的眼睛。 向勤务兵的方向望去,后者早已挤开人群不要命地沿着来路飞奔而下。 穿军装的小伙子们也紧随其后,各施其责分头行事。 狄奥第一个跳上卡车,将急救备用工具拖了出来。 其他人连忙接应,脚还没站稳已经身不由己地被他拉得全速前进。
汗珠沿着发根涔涔而落,脖子上好象有千万只蝼蚁在爬, 右边的脸皮大概让碎石划破了,伤口火辣辣地痛。 不是疲惫或者天气的缘故,身体却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他也曾这样忘我地拔足狂飙, 仿佛一头即使始终被猎人的枪口所瞄准也要继续逃窜的受伤的野兽。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再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 胸膛中充斥的只有恐惧的感觉,象那海雷一样即将无情地迸发。 后面的人跌跌撞撞地跑着,试图要跟上他凌乱的脚步。 被扯得几乎要飞起来的担架,激烈地在空中晃荡。 “长官!!”
悬崖上的村民们神色变得凝重,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空气吸收了。 大家沉默地注视着那一行人细小的身影穿过缭绕的烟雾。 滩头布满了放射状的弹坑,满地是熔化的金属碎片。 三两只受惊的海鸥,围着树梢轻盈地盘旋着。 潮声一如既往,在岸边谱出和谐的音符。
18/02/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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