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Eleven
乐声嘎然而止,一双舞伴也水到渠成地踏上探戈最后一只舞步。 倘大的场中只剩下了两个人,其他组合都在中途退下以便他们更好地发挥。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大家纷纷站立起来。 比露迪红着脸朝热情的观众们一再鞠躬,在狄奥的护送下退出舞池。
“年轻人果然有年轻人的做法呢。”五飞感慨地将双手绕在脑后。 以事论事,他非常欣赏刚才的表演,即使主角之一是他不以为然的意大利兵士。 “拜托!”卡特尔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别说得你自己有多老成似的。” “我本来要邀请你那位可爱的助理护士的,可惜……” “可惜?……”可爱护士的上司喃喃地重复着,“是啊。” 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起那位失踪已久的银发年轻人的身影。 以及他那和俊美的外表不相符合的,叫人不得不心生崇敬的压迫感和气势。
“不跳舞吗?”莉利娜热烈地为她勇敢的女伴鼓掌,一边问道。 希洛感到自己的脸立刻又发起热来,“下次,有机会吧?”
“我不是要叫你为难,”金发的少女笑了,“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 “啊,”一身笔挺的年轻人窘得几乎下不来台,“总会有机会的。” 他并非不懂这些社交场合必备的礼仪,作为一种技能而言甚至可以说掌握得很好。 然而自从调配到这支部队以来,他对这项技能保守得简直到了吝啬的地步。 因为它无助于在一群同龄或者长辈份的士兵中确立威信,甚至是有害的。 今天晚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官公然与年轻女孩共舞。 在明天的军营将会引起如何的后果,在他只能以不堪设想形容。
莉利娜没有勉强他,只是理解地朝他一笑,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发问。 希洛沉默地捏着酒杯,场上翩翩的起舞再也没有心思看下去。 似乎自己亏欠了对方什么似地,心中突然充斥着一种失落的感觉。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不断强烈地逼迫着他拼命也想用什么来补偿。 身边来往的人都亲切地向她打招呼,似乎是非常受欢迎的女孩。 虽然希望她能一直这样陪伴在旁,却为自己剥削了她快乐的时间而感到内疚。 尤尔上尉在克浦罗尼亚第一次参加舞会,注定要这样左右为难地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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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你自己的事吧。”少女要求道。 为了逃避观众们过度热情的目光,两个人不得不稍微逃离了会场。 “我吗?”狄奥苦笑了一下,这似乎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 “我是个逃兵,很有可能要上军事法庭受审判的。” “长官说我会乐器,军队缺少懂音乐的人,就想法把我给从宽发落了。” “于是我就成为了他的勤务兵,就这么简单。”
“你也懂音乐?”比露迪一脸向往,“是怎么样的乐器?” 她不知道什么叫逃兵,也不明白何谓军事法庭审判。 却认为会作曲弹奏乐器的才叫懂音乐,果然── 对于自己所不了解的事物,人们通常怀着不切实际的崇敬和概念。 当时特洛瓦在拘留室安慰他的话,不知不觉浮上心头。 这算什么理由呢,他居然能据此力争说服上头把自己安然带了出来。 狄奥忍不住呆了一下,感到肩膀被轻轻碰了碰,连忙回答: “长官后来才说,琴也好,勺子钢盔也好,能让物品发出声音的都算音乐。” 听到这里,比露迪抑制不住地大声笑了起来。 仿佛受到她的感染,长辫子的少年也扬起了嘴角。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珍贵的兵力。 既然是新丁,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然后他非常认真地说道:“不过,我会唱歌!” “真的吗?”虽然目睹耳闻了好几次,比露迪还是戏谑地反问。 “我就是在擦皮靴的时候哼歌才被长官发掘的,不骗你。” 少女用手捂着嘴巴,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把你看到的东西全部忘记,就从现在开始新的生活。
灰蒙的天,寒冷的雨,泥泞的战壕, 以冻得发僵颤抖着的手指,紧紧扣下扳机, 无休止轰鸣的炮火,还有四处飞散的人体残骸, 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什么人的鲜血,慷慨地由天而降溅满全身, 有谁在用生命最后一丝力量发出哀嚎,那绝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 “狄奥,救我──”
“我还真没想过你的上尉也会这么说话。” “你没法想象的东西多着呢,有机会慢慢跟你说。” “要是告诉五飞先生,他大概要听得连眼睛都瞪起来了。” “他整天喜欢和长官作对,还有你们家的大夫。” “五飞先生是好人,温拿大夫也是,村子里的人都喜欢他们。” “难道长官他就不是好人吗?还有我呢……” “不……”少女低下头,声音几乎难以分辨,“……我……不知道。”
所在的连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人只好重新编排分入其他单位。 “都是逃回来的,一群白吃饭,哪个喜欢就捡去使好了。” 依然挂着一张满不在乎的脸,却夜夜梦魇缠绕。 直到那一天,“长官,要擦皮靴么?”
“你的舞跳得真好。”狄奥换了一个话题。 “你也是,”比露迪连忙高兴起来,“大家都在拼命鼓掌呢。” 她那长辫子的舞伴笑了:“因为我们配合得很好吧,你喜欢跳舞吗?” “很久没有跳得这么畅快了,以前倒是和杰克斯……” 少女迅速住了嘴,狄奥正忙着翻口袋,似乎没有听见。 “要吃糖吗?”他笑了笑,小心地向她展开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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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尔四处张望,就着音乐做个旁观者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虽然是自己闭着眼睛也能描述出来的环境,今夜似乎又被注入了一丝新的生气。 士兵们都分头进行自己喜欢的活动去了,划属他们的座位区冷冷清清。 然而稍后还是出现了一个人影,迅速引起了他的好奇。 被拉鲁夫一路要求陪同和各位当地政府人员寒喧,好容易才摆脱了翻译这项琐务。 特洛瓦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远远地望着舞池中兴致越来越高的人群。 “看样子,他也是不怎么适应这种热闹气氛的人呢。” 随着话音插进来的是黑发的翻译文书,看来也注意了对方好一段时间了。
前一阵子的五飞,仿佛被什么吸引着似地老往温拿诊所的方向跑。 据他说是比露迪比家里帮佣大妈的手艺要高明,希望能经常换换口味。 东方人,总是非常注重饮食的搭配和均衡,还有色香味什么的。 为了这个,即使要经常碰上那两位没什么好感的意大利将兵也在所不惜。 幸而那两人也没捅什么漏子,总是礼貌地浅笑着和他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渐渐地只要不涉及太敏感的话题,彼此也能挖掘出许多谈资。 有时候说得兴致来了,五飞还索性在诊所留宿,叫人没法子不佩服。 而他却还居然说什么“必须随时向他们灌输正确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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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狄奥站起身来。 两个人谈着谈着不知不觉走远了,现在竟然坐在村口的码头旁。 “嗯。”这一回少女倒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四野笼罩在一片轻纱般的夜幕中,只听见草间金铃子呢喃。 回首遥望山下小镇的方向,隐约还有乐曲和欢笑的声音。 灯火绚丽处,仿佛那是一个与身边所见一切截然不同的梦幻的世界。 沿路而上便是海崖,黑夜中还能看到雪白的浪花在脚下不知疲倦地翻腾。 带着海腥味的凉风吹乱了头发,又调皮地抚弄着衣角。 相伴而行的两人有着越说越多的话题,竟无心欣赏这优美的夜色。 一路的风景仿佛似曾相识,也许乡间的路看起来都差不多吧。 但愿脚下这一段是越长越好,可以永无止境地这样一起走下去。 直到比露迪终于怯怯地提醒了一句,“我到了。”
“哦?”道旁这棵遮天蔽日的橄榄树怎么如此叫人熟悉。 身后是通往阳台小巧的石阶,再过去两家的地方是一个茂盛的小花园。 夜风轻送,阵阵不知名的花香袭来,叫人如痴似醉。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家原来就在诊所旁边。”狄奥如梦初醒地摸了摸脑袋。 “嗯,我和姨娘他们住在一起,早上才过去那边帮忙。” 狄奥点点头,并没有继续询问父母方面的细节。 推己及人,他不认为对方会有兴趣继续谈这个无足轻重的话题。
虫声围绕,银币似的圆月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映出两人短缩的身影。 比露迪惆怅了半晌,终于低声说道:“今晚,非常谢谢你。” “我的荣幸。”狄奥朝她挥挥手,“晚安。” 少女轻轻掩上了厚重的门,他的身影便再也看不见了。 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心里涌起一阵无法形容的甜蜜。 是一种从不曾体验过的感觉,仿佛要让整个身体都飞翔起来地轻松。 古旧的梳妆镜中照出一张微红的脸蛋,才诧然察觉自己是在快乐地笑着。
午夜巡岗回来的特洛瓦,惊讶地发现一旁的行军床上, 他那沉浸在梦中的勤务兵,竟是一脸幸福得莫名其妙的表情。
15/02/2002 23/02/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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