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Ten

尤尔上尉最钟爱的留声机终于派上了用场。
尽管发生过种种不如意的事件，计划中的联欢会还是顺利地举行了。
曾经剑拔弓张的镇政府广场，如今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中间搭起简易的舞池，四周则围满了从附近咖啡馆借来的桌椅。
舒适的晚风拂过，将人们从四面八方渐渐聚集到场中。

希洛一早就带着士兵来到现场，被安排在舞池后方的贵宾席就座。
身为嘉宾不好乱跑，正无所事事地看着走动的人群，肩膀上被轻轻拍了一下。
回头看时，狄奥友善地朝他笑了笑，随手关掉了热闹的音乐。
“翡冷翠人”们早就准备就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在他身前身后正襟危站。
只听见拍子一点，全体成员便一支接一支曲地唱起来，全是些轻松愉快的调子。
只有一个音符也不懂的希洛被夹在中间左盼右顾，有些不自在。
巴顿上尉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许多陌生的眼睛都在熠熠闪光地注视台上。

好容易歌声停歇，有人将调校好的麦克风送了过来。
拉鲁夫上校一身戎装，满脸笑容兴冲冲地踏上了舞台。
看到跟在他后面的特洛瓦，希洛终于安下心。
发现台上似乎有事宣布的样子，喧闹声渐渐稀落，最后完全停息。
上校趁机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字条，清了清嗓子凑到麦克风前：

“各位克浦罗尼亚的岛民，我们在战争如火如荼之际来到此地。”
“对于所有的人而言，我们都处于一个不幸的艰难时刻。”
“可幸的是，我们来到了这个和意大利同样拥有光辉灿烂文化的地方。”
“我们都深以自己民族的待客之道为豪，从不吝啬友善的心。”
“因此我们特别准备了今晚的节目，旨在让这两个古老的文明重新融合，”
“增加相互沟通了解的机会，让大家将‘快乐’这种感觉找寻回来。”
“期望你们能打破隔阂，接纳我们伸出的友谊之手，”
“请各位尽情地起舞欢唱，共同渡过这个轻松愉快的夜晚。”
“本次活动得到驻岛德军的大力支持，在此也一并感谢他们。”

特洛瓦随后用希腊语将字条重读了一遍，只不过脸色有丝难以察觉的古怪。

“措辞倒是挺煽动人心的。”
会场不为人注目的小角落中，卡特尔悄声说道。
“搞不好也是你们家那位上尉的杰作。”坐在一旁的五飞点头同意。
联欢会的通告贴得满镇满街都是，村中有声望的人甚至收到部队的正式邀请函。
对方竟然如此煞有其事而礼仪备至，即使免为其难他们也只好赏面列席。
“如果让巴顿上尉去写，我相信他会一开始就使用希腊文。”
“不是他吗？”五飞闻言稍显惊讶地转过头，“你倒挺了解他的。”
“这是常识啊。”金发的年轻人胸有成竹地微笑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黑发的友人夸张地向他侧目而视，“愿闻其详。”

“五飞，译文的语法你不觉得听着别扭？”
“因为并不是以希腊语的思维写的，所以用词造句非常意大利化。”
“要有效地和异族人沟通，最直接的方法该是使用他们习惯的语言方式。”
“你的意思是作者先用母语打稿然后再逐字翻译成希腊文？”
“可不是，象巴顿上尉那么细心的人，他会首先为听众考虑的。”
“你也很细心，居然能从这么点小事推理出来。”
“因为换作是我也会这么考虑的，小学生水平我可拿不出手。”
“喜欢刨书本的人思考方式果然不一样。”五飞莞尔。
而卡特尔一句“彼此彼此”，更逗得他哈哈大笑。

贵宾席上，拉鲁夫上校正扬扬得意地向身边的同僚夸耀，
“我觉得我的希腊文写作最近很有进步，再过一段时间对话也不成问题了。”
舞台的小号锣鼓齐响，将他的笑声完全淹没。
仿佛是进攻的号令，跃跃欲试的军士们立刻分散行动融入人群。
殷勤地向台下自己心仪的年轻女孩伸出邀请的手。
正以复杂的眼光打量眼前一切的人群瞬间如潮水般朝后退去。
少女们也羞涩地缩了手，仿佛受惊的小鸟似地纷纷从座位上跳开。
大家都抱着观望的态度前来，戒备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灯红酒绿的渲染而减少。
首次参加军民联谊的淳朴岛民们就是这样迎接这群乐昏了头的年轻人。

热情的开拓者们遍邀不果，干脆自己结双成对跳起舞来。
乐队随即卖力地奏起欢快的旋律，舞池中洋溢着一派热烈气氛。
他们自得其乐的姿态引起善意的哗笑，许多人继续好奇地站立原地。
渐渐有不甘寂寞的小孩子跑上前，随着节拍追逐摇摆。
为熟悉的音乐所吸引，不久又有几双上了年纪的夫妇加入了行列。
拉鲁夫也没有闲着，以身作则走到贵宾席镇政府那位年轻的打字员面前。
看见这位只碰过几次面的高级军官，女孩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
得到一旁上司的颌首默许，她欢天喜地的接受了他的邀约。
在他们带动下，场中空地慢慢地出现男女的正常搭配。
另一边，后勤人员也毫不吝啬地将大罐糖果往观众桌上派发。

***

“来吧，美丽的女人。”
错过时间的比露迪在拐角的地方被一群不速之客截住了。
因为打扫的缘故而迟到，相约一起来看热闹的莉利娜也该等急了吧。
“对不起，我不与意大利人跳舞。”她决绝地挡开对方伸过来毛茸茸的手。
“那么我是德国人！”另一个已经醉醺醺地要扯她的裙脚。
比露迪带着厌恶的表情拉直了裙子：“对我来说没什么不一样。”
下不来台的军士围在一起，嘴里嘟囔不清地骂起了脏话。
正借着酒意准备发作，有一个身影灵巧地挤进圈来：
“抱歉各位借光，不要坏了我的好事嘛。”
“什么？”被打扰的饿狼们狠狠地瞪起眼睛。
“因为这位美丽的小姐已经答应让我陪她共渡良宵啊。”
“搞什么鬼，原来是巴顿的勤务兵，手脚真快。”
狄奥的血统在军营无人不晓，这么一解释大家都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狄奥，别忘了叫她给你唱摇篮曲。”
人群爆发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刹那间散了个一干二净。

“没事了。”狄奥收起嘻皮笑脸，露出严肃的神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此刻才知道害怕的少女满目惊惶不定。
“正想去诊所，刚才在会场没看到你，想着你也许愿意更正式一点的邀请。”
“我不会因此就感激你的。”比露迪正色道。
“我的荣幸。”狄奥答非所问，向少女弯腰浅浅鞠了一躬。
比露迪终于被逗笑了，忍不住问他：“这也是你那位巴顿上尉教的？”
“他是我的长官。”狄奥一本正经地回答，“走吧。”

“大话已经说在前面了，”
一路无语，埋头想着话题的比露迪闻言诧异地抬起眼。
“如果不介意……请赏光和我跳个舞好吗？”
少女稍微意外地停住脚步，她转过身子，长裙随之优美地荡漾了开来。
“我的意思是，免得别人看到也要纠缠不清……”
不远处传来悠扬乐韵和喧闹人声，舞场已经近在咫尺。
月朗星稀的夜空，清澈得不见一丝云彩。
看到狄奥眼中认真的期翼，她终于轻轻地握住他递过来的手。

***

希洛背着双手，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一双双晃荡而过的身影。
那架势与其说是在欣赏舞蹈，更象监视场中动向的哨兵。
不经意间，舞池彼方一抹活泼的倩影跳入眼帘。
是位金发及腰巧目盼兮的女孩，左右张望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人。
视线就此被吸引着久久无法挪开，直到对方无意识地碰上他忘我的目光。
觉察到自己的无礼，仿佛在课堂走神被发现的小孩，他难得地红了脸。
少女并没有象一般人那样生硬地白他一眼，却礼貌地点头回意。
半晌，她离开座位穿过人群，落落大方地朝他的方向走来。

希洛连忙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身后有谁，也许是她一直在找的人。
正琢磨该装着没看见还是干脆躲开，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晚上好。”
他难以置信地别过脸来，看见身旁少女嘴角微扬的笑意。
“我叫莉利娜，”她的笑容非常优雅，“你呢？”
“希洛，希洛·尤尔。”军人的自觉让他本能地挺直身躯。
这是他和莉利娜·达里安──村子里最美丽的女孩──第一次的会面。

03/02/2002
15/02/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