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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 花 夕 拾  
The Legend of Cephallonia

 

作:Noin

克浦罗尼亚──
位于地中海上的小岛,距希腊西海岸的最近距离有五百英里。
传说,它是古希腊英雄俄底西斯的故乡。
伊利亚特的故事流传二千多年来,这里曾得到过许多大小不一的地震光顾。
而大陆民族的征战侵略,也为它带来了连绵不断的枪炮声。
天灾与人祸,构成了这个风景迤逦的小岛全部的历史。
然而,它仍旧如一片远离尘嚣的绿洲,美丽而孤独地存在于大洋之上。
直至1940年,蔓延整个欧洲大陆的烽火,
再度打破了此地的宁静。


§ Chapter One 

“请给我鱼钩,适当长的鱼线还有锤子。”
“鱼钩?锤子?”病床上的汉子惴惴不安地发问。
“鱼钩和锤子都在这里了。”他的妻子却毫不犹豫送来了需要的工具。
“很好,”金发的年轻人展开令人舒心的笑容,“来,不要动。”
汉子正要再说些什么,妇人已经忍耐不住地喝骂起他来:
“大夫叫你不要乱动听见没有?”

简陋的屋内只有两盏煤油灯,光线昏暗。
守候在旁的妇人不时地引颈张望,然而什么究竟也没看懂。
“能行吗?”她焦急地问。
背对她的年轻医生闷声不响,只是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手中的工具。
不断被拉动的穿上鱼钩的长线,如今应该是塞入了病人的耳朵里吧。
似乎不容易掌握的样子,看来病况非常严重。
“圣者保佑,”病人的妻喃喃祈祷。
时间仿佛静止了,寂静得可以听见远方海潮的声音。

“好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医生终于如释重负地直起腰来。
“病根就在这里。”他愉快地向大家展示手中长长的鱼线。
看起来十分丑陋的瘤块,穿插在锋利的鱼钩上。
有如听见无罪的审判,病人及其家属都欣喜地站起身来。
“完全康复了吗?”妇人激动地擦着眼睛,一边审视着那可恶的病根。
“什么都听得很清楚,连我自己的声音听着都响亮得很呢。”
方才还半死不活的汉子如今精神抖擞地大声回答。
“大夫这么高明,当然可以医治你,”他的妻炫耀地说道,“我没说错吧。”
“我觉得自己好象重获新生,整个人象春天的海水似的清澈透明啊。”

“你的疾病已经除去了,手术很成功。”
年轻人伶俐地收拾着工具箱,脸上还是那副平静的笑容。
“手术?这村子里还真没有几个人象我这么幸运动过手术哩。”汉子骄傲地自夸。
“如果不是温拿大夫,你早就死掉了。”他的妻没有放过数落他的机会。
“你这婆娘,声音就不可以小一点……”
“现在你可没有借口忘记回家之后把柴堆装满,或者半路带点什么作晚饭……”

在渔人夫妇喋喋不休的相互数落声中,被称作温拿大夫的金发年轻人,
右手捧着作为诊金的一帽子碎银,左手攥着权当谢礼的一只公鸡,
从容不迫地穿过布满山羊粪便的小院子,走出了没有门板的大门外。
已是红霞满天的时分,通往小镇中心的石板道路上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在玩耍。
路旁山下,来自艾俄里亚海的波浪,正柔和地拍打着层层叠叠的岩石。
零星的海鸥,伴随着山顶教堂的晚祷钟声展翅盘旋于天空。
“今天的晚饭,就在酒馆里解决吧。”

在诊所整理完毕,换过衣服,踏入酒馆的门槛之际天已黑尽。
跟相熟的客人与酒保免不得寒暄一番,正要找位置歇下来的时候,
“卡特尔。”耳边传来一声利落的招呼。
角落中,一位东方面孔的年轻人向他举起手中的酒杯示意。
卡特尔微笑了,毫不犹豫走上前在他对面落座:“你很早呢,五飞先生。”

“今天出诊去了?”五飞悠闲地晃着杯中的冰块。
“嗯,村子东头的伯纳家。”卡特尔接过水杯,将餐牌递还给女侍应。
“又在发挥你那骗小孩的手段哪。”
“没办法,他们只相信神明。”卡特尔不以为忤,“总得演点戏才能让他们放心。”
“你倒是适应得挺快的。”五飞抬起头,感慨地望着友人。
“你这算讽刺我吗?”卡特尔笑了笑,“我在此行医已经快五年了啊。”
“我十二岁开始在这里生活,至今还无法完全跟上他们的节奏呢。”
“是无法让他们跟上你的节奏吧?异乡人。”

“彼此彼此。”五飞轻抿了一口酒,对方充满知性的回答使他感到欢愉。
作为本地数一数二的水产批发商,他受过比身份所需更高等的教育。
虽然珍惜当地渔民的淳朴,能与思想层次相近的人开怀畅谈,却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我不客气了。”晚餐端上来的时候,金发的友人如此说道。

聚集到小酒馆里来,准备尽兴方休的人们已经越来越多。

“今天收到最新报告──
意大利军队无视我国在战争中采取的中立立场,对希腊船队进行了攻击。
我首相已对墨索里尼政府提出强烈抗议,但意方并不承认其所为。”

夜间新闻时间,收音机里传来了报道员缺乏感情的声音。
人们屏息静气地听着,酒馆里一时鸦雀无声。

“希腊边境经常受到意军恶意攻击;今晨位于雅典的意大利大使馆……”
“他在说什么?”邻桌一位渔夫探过身来。
“意大利已经大军压境了,”五飞冷冷地回答,“而且他们并不打算正式宣战。”
手持一杯的卡特尔闻言,有些忧虑地望了他一眼。
仿佛得到确认似地,那人转过头去,“听听人家有文化的人都那么说啊。”
“是啊,他们打算在睡梦里把我们抓住,将我们通通杀光。”他的同伴大声说道。
“你骗人的,你每次都在胡说八道!”
“你才在胡说八道!”
两个粗人越吵越僵,终于不约而同站起来相互扭作一团。

被惊动的老板和周围的客人都纷纷上前劝架,现场一片混乱。
直到五飞一句声调不高却充满威严的话,让这幕闹剧安全降下帷幕:
“闭嘴吧,不然我再也不收他家的鱼。”

征兵的通告,在第二天正式下达了。
人们聚集在镇政府门前的空地上,来自雅典的将军亲自到场打气。

“我在此地视察良久,深为岛上所弥漫的和平和安宁所感动。
你们生来是快乐而自由的,你们有享受自由的权利。
不过今天,你们的快乐和自由都被威胁了。
意大利军队已经来到边境,他们今天入侵阿尔巴尼亚,明天就会打到这里。”

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对搬来的靠椅不屑一顾,挥动手臂来回不止地走动着。
他急切地用发自内心的言语,激励身旁这些朴素而纯真的心灵。
“你们应该关心自己的国家,为保护自己的国家不遗余力。
加入军队,为你们的母亲,你们的爱人,
还有你们的自由,勇敢应战吧!”

“打倒墨索里尼!”
“加入军队!”
不知道是谁先发起的劲,围观的人们都热血沸腾地振臂高呼起来。
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湿润着眼睛一遍遍地喊着。
“打倒墨索里尼!”
“保卫祖国!”
呼声惊起一群歇息在教堂钟楼的白鸽,久久荡漾在蔚蓝无边的晴空。

人群里,五飞只是紧锁眉头,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那张异乡人的脸混在这许多慷慨激昂的面庞当中,显得份外格格不入。

出征日是在征兵通告正式下达的一个星期之后……

***

夜凉如水。
清朗的月光铺撒于海面,仿佛水晶的碎片。
信步窄道蜿蜒而上,俯视海滩的小山之巅传来小提琴奏出的悠扬旋律。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浓密的树荫下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五飞吗?”卡特尔搁下琴。
“今晚在酒馆没见到你,上来看看。”
金发的年轻人拨弄着琴弦,默不作声地笑了笑。

站在温拿诊所门外的小空地展目而望,
山下的海,林中的镇,远处教堂的尖顶,一览无遗。
海浪轻吻着岩岸,晚风拂弄着树梢,和着草间不知名的虫鸣。
除此之外万籁俱静。
“很美啊。”五飞悄然感叹。

他不再多言,从怀中掏出一管,端至唇边试了几个音。
对月弄箫,乃是从遥远的哪一代的祖先所流传下来的爱好吧。
音符联绵不断,在静夜中如小溪潺潺流淌。
卡特尔倾听半晌,和着节拍搭弓上弦,再度奏响臂弯中的小提琴。
东西方的乐器混奏在一起,给人以怪异的感觉。
然而两位却浑然不觉似地只是全神贯注地投入在音乐声中。
只怕一个踌躇,辜负了这片美丽的月海。
让日间送行的一幕,依然历历在目。

后山,烟尘滚滚的深水码头,旅人如鲫。
一个个青春的身影,挣脱了父母爱人挽留的手臂,迫不及待地接踵跳上船舷。
一张张朝气蓬勃的笑脸淌着汗水,在明媚的朝阳下跳动闪烁。
甲板上,无数壮实的臂膀在挥舞在告别,却将殷殷嘱咐抛诸脑后。
仿佛目的地不是烽烟连天的战场,而是展开悠长假期的游乐园。
就这样熙熙攘攘地,这些与自己年龄相仿、昨日还把酒同杯言谈俱欢的伙伴好友,
随着渐渐驶远的船只,完全消失在大海的另一端。
“保重身体,记得写信!”

这一去,不知道能有多少生命可以回头?

村子里希腊裔的年轻人大半都应征援战阿尔巴尼亚去了。
身为异族的五飞和卡特尔当然无权享受如此荣耀,然而谁又说得清孰祸孰福?
问题是,缺乏男劳力供应的小岛,重活的担子都落在老人和妇孺身上。
出海捕鱼的人更大大减少,水产生意难以维持。
五飞自荐担任了镇政府的临时翻译文书,店里的生意反倒成了兼职。
加急文件一份比一份短,时局却是一日比一日严峻了。

13/12/2001

Onto: Chapter T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