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0]
The Garden of Eden

— By: Noin —

昨夜的场景仿佛仍历历在目，五飞轻叹了口气。接踵而来的意外打击已经超出了他自以为可以承受的范围。

以为是身份掩饰得十分巧妙的私运者，结果所有的行动实际都在禁地的掌握之中；

对自己的能力有着超乎常人的自信，没想到还是着了猎犬的道儿，差点儿连命也丢掉；

历尽艰辛才解开的所谓史前文明巨大秘密，不过是救世主打发时间的无聊玩意。

一直以来所谓的成就原来都只是自欺欺人的自我陶醉。接下来的路向应该如何选择还无法确定，转眼却发现原来自己根本连人也不是了，竟然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与众不同的古怪物种而已。

什么“史前文明”，什么“救世主”，简直荒唐透顶。他们到底有什么资格破坏我这好不容易耕耘得来的人生。

然而，连“人”都不算的我，“人生”又从何谈起？

这样的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五飞恨恨地朝栅栏揍了一拳，肩膀上立刻传来一丝丝真切的疼痛。幕墙后的动物受了惊动都吵闹起来，那此起彼落的尖锐声音在刺激着他的听觉，他突然不想再和它们呆下去了。

时间尚早，外面还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他拉开门，却看到一个人影伫立在面前。

“五飞……”那个自称迪奥的少年守护者捧着急救箱，正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似乎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

“怎么？”五飞没好气地问道，一夜之间消磨得差不多的怨气不知道为什么再度蠢蠢涌上心头。

自从这个人出现，他的生活就彻底被搅乱了。

不错，这趟混水确实是自己主动要求搅和进来的，如果不是这个人一步一步引领着他，用那些凡人不应该知道的秘密诱惑着他，他也不会如此自愿地钻进了一个设计高明的圈套，从此找不到回头的出口。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庸庸碌碌地过着即使一早就被安排好的生活，在目前这个世界，或者未尝不是好事。

如果不是因为好胜，如果不是因为这该死的好奇心……

然而，真的只是因为好奇吗？

“伤口，还是重新包扎一下比较好。”迪奥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亦步亦随地跟着。

“……”五飞扭头盯了他半晌，却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终于不发一言顺从地顺着墙边坐了下来。长辫子的少年仿佛受到鼓舞一般，雀跃地傍着他张罗开了。

“你的肌肤自愈的能力比我们的要高，普通愈合剂应该没什么作用。”迪奥一边熟练地操作着，一边解释道，“但是需要彻底消毒——记载上是这样介绍的。”

“‘我们的’……吗？”五飞扬了扬嘴角，语带感慨地重复。

栗发的少年闻言一愣，随即低下了头：“……对不起。”

五飞将双手置于脑后，定定地仰视着昏暗的天花板，似乎并没有注意迪奥的反应。

什么都不知道固然可以心安理得，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从一个没有规则可言的冒险游戏开始，渐渐地……

甚至，以牺牲人命作为代价——那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身份高贵或者地位下贱的、主动参与或者身不由己的人们——大家不也只是为了可以心安理得地生存于这个世界吗？

然而，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竟然连这样的权利也要剥夺？

谁也不能将自己和这个世界完全割绝开来，无论它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既然这个大家赖以生存的地方出现了不可协调的错误，就应该竭尽全力去修补它纠正它。

或许这就是生存下来的人，明白内情的人应该负担的责任吧。这家伙，不是也一直独自努力到现在吗？

火种已经被点燃了。接下来，该是能不能继续保持火势的问题了吧？

“可以告诉我吗？”他沉闷地开口道。

“什么？”听到突如其来的发问，迪奥不由得一愣。

“我希望知道真相，更多的……真相。”

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这个世界只是某一个文明扭曲的倒影，那么，无论到底还有多少东西被刻意隐瞒着，真相始终只有一个。

那个你们所向往的真实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而作为一个你们所认为的真正的人类应该是怎么样的。

不管我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四城下的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创造出来？这个世界目前的秩序，又是由于什么原因为了什么目标而确立的？

两者的矛盾在哪里？

总会有比较，才知道大家是否确实被欺骗而一直生活在虚伪的文明中。

守护者是至高无尚的形态，但是你们宁愿放弃，宁愿背叛赋予你们一切的这个世界，也要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

所以，一个你们即使抛弃无限的生命也要去争取的文明和它的生活方式，应该有值得你们为之付出的理由，你们必定有自己的理由。

至于我，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一知半解反而会成为沉重的负担。

我还不能解释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就已经成为这个样子了。

既然不能改变事实，在无法回头的时候，倒不如拼命一个劲往前走。

你说过，人类是有自主选择的权利的。

“我从来没有求过人，可是这一次，请你无论任何告诉我。”五飞咄咄逼人地自顾自说着，那锐利的眼光看起来有些险恶。

年轻的守护者静静地回望着他，估量着，无数的念头在心里激烈地交战：

可以相信吗，面前的这个人。

可以将埋藏得最深的秘密和他分享吗？

或者说，他会愿意真正相信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吗？

五飞也在默默地注视着他，曾经高傲和充满嘲讽的眼神如今被渴望和诚挚代替。

两个人心灵之间最后的一道防线在迅速地崩溃。

迪奥微微地笑了，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他不惜背叛天国，抛弃身份，与同伴生离死别，孤身一人在充满危机的四城潜伏下来，就是为了履行曾经的约定，寻找那个能够将火种交托的人，把珍贵的信息传递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走多远，然而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虽然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选，却始终无法确定最终托付的对象，直到那一天，他鼓起勇气进入西城最危险的地带——磨坊，与那位有着一双迷人凤眼的年轻快递者擦身而过……

这一刻，他发现重新找到和自己拥有一致目标的人，一个可以和他共同进退的人。这个人为了寻求真相，会愿意舍弃一切，也无惧前路的崎岖。

这种因为彼此理解而让人安心的感觉，就是他们称为同伴的感觉。经过这一段短暂却又漫长的等待和追寻，这叫人怀念的感觉终于失而复得。

他的眼光终于没有错。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需要孤独地作战了。

五飞揣摩着他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七上八下。这个人的决定将极大地影响他的未来，可以说他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这个人手中。但是更让他诧异的，是这个人所提出奇怪的要求：

“让我听一听，心脏跳动的声音。”

五飞愣了一下，还是顺从地任他低下头来，把耳朵贴到自己胸口。

这暧昧的举动几乎让他忍俊不禁，可一当视线接触到少年那庄重得几乎是神圣的神色，却再也笑不出来。

“和记载上描写的一模一样……”他听到迪奥欣喜若狂地喃喃自语道。

直到现在五飞才明白，这种体内节奏性的跃动，原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拥有。只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从来不曾和其他人有超过肌肤触碰之外的亲密接触，竟一直将它当作发自内置计时器的频率而理所当然地接受。

他的心脏仿佛是安装在人体内部的泵，毫不间断强而有力地自发跳动着，让昼夜不息地流动的血液将氧气输送到身体各部位，提供新陈代谢的必须养份。而不仅仅是协助人体各部份互合互动的润滑剂。

“即使是守护者，也会有不能解决的问题，不曾接触的新鲜事物吗？”五飞讪笑，迪奥兴奋地向他解释的东西，他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只能无奈地接受自己和任何其他人的体质都不一样的事实。

“你还不明白吗？”迪奥抬起头，“因为我们的思维都是被制造出来的，并非自发学习得来。”

所谓的守护者，实际上和普通人类的性质并没有截然的区别。即使是身为工具的猎犬，也应该有其生存的价值吧？在这个世界里，人和人之间无论体质、身份、能力……所有的差别，都是人为设置的结果。甚至人和动物之间，动物和动物之间的差异，都是经过精密计算，按照某一个人的标准而设立的，目的只是维持各种能力的平衡，以达到完美的操控。

然而，真正的世界根本不是这样的，生物应该不以某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地自由发展。

问题是，没有人知道人类以前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并不明白应该是什么样子。

没有作为一个完整而自然的人类的记忆和经历，所以对自己是否失去了什么，并没有特别的痛苦感，很自然地便接受了如今的状况，即使从出生开始将来一切就被安排妥当，过着无法体现自己的日子也无所谓。

这样算是自暴自弃，还是别的什么呢……

可是，世界曾经是包容万物的广大。即使是现在，世界也依然是无限的，四城之外一定还有更辽阔的大地，也许还有海洋。我相信在不知名的地方，一定还有其他的人类在过着更真实的生活。

所以，只有找到事实的根据，才能让大家体会到作为一个真正人类应该是怎么样的。

真理应该存在于更广阔的空间，我想冲破这人为的屏障，将真实的一面带回来。

我想找到重塑自然的方法，成为真正人类，让这个世界恢复应有的面目。

“一开始，为什么要选上我？”

那是出自直觉的判断，觉察到这个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和能力。而事实却比预感更为震撼，这个人竟确实不是平常的人——那个世界的人类，会将这种现象归咎为“冥冥中的安排”——突然想起这些，迪奥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

“你是守护者，难道就不认为我的行为好象玩具一样可笑？”

“你是我们的希望。”迪奥严肃地回答，“你的存在，就是那个世界存在的证明。”

这年轻的守护者定定地看着他，视线却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投落到他无法想象的时空去。

“所以，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能更自主地把握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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