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0]
The Garden of Eden

— By: Noin —

"喂，别发呆了。"

冷不防闻言抬起头来的迪奥，脸上是一副虚脱了似的哀恸。那是五飞从来没有见识过的表情，他禁不住楞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当作什么都没注意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我收到N2的传呼，霍华那家伙有东西传给我，放在他那里耽搁了好几天。"

五飞将身体完全放松地靠在长椅上，仰望着空空如也的屋顶，仿佛是在跟空气对话似地说道："那张碟片大概已经成功解读了，你去看看怎么样？"

迪奥慢慢地将视线转移到他缺乏表情的脸上，也许是失血的缘故，那张脸显得有些苍白。

似乎有什么在体内产生了变化的感觉，五飞居然没有沿用一贯指使的语气。自从昨天晚上──是今天凌晨吧──和猎犬恶战之后，他的身上就出现了这样奇怪的气氛。明显地避免和他单独交谈的机会，甚至希望他没有存在似的连视线也尽力从他身上移开。只是以近似胡闹的姿态和莎莉纠缠不休，让人难以想象他在几个小时之前还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

是想籍此忘记不愉快的记忆吗？还是......

"那你......"

"我没兴趣，那对我完全没有意义。"

"你不是一直都很希望能够解开它的秘密吗？这么艰难才到了这一步......"

"我很累了。"五飞粗暴地回答。

"五飞你知道吗？"迪奥尝试着将对话继续下去，"那片光碟真的能够证明史前文明的存在。"

"能证明又能怎么样？可以改变现实吗？"

"所谓的现实，其实根本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

"那又是什么样？"

"无论是守护者、还是普通的人类，他们其实应该是同一类物种的衍生。"

"是吗？"一涉及到守护者的话题，五飞马上压制不住了。

"真叫人意外啊！"他冷笑了一声，"没错，托你的福我现在非常明白自己的低劣性。我只不过是个弱者，却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竟然敢跟着你和禁地对着干。而你，你想在四城开开眼界也就算了，却累那么多人陪着丢了性命。你的生命可以循环不息，我、我们却只能活一次啊！"

“五飞。” 迪奥对他的激烈反应有一点愕然。

"继续缠着我的话，还可以看到更多奇怪的东西，认识更多奇怪的人，这样很好玩吧？现在更好，他们不会再追究你了，你爱怎么玩都没关系，玩厌了也随时可以回去。但是我呢？我怎么办？我的一切都已经暴露，我再也无法回头了！你以为那个宠你宠得过了头的救世主大人，会跟原谅你那样轻易地放过我吗？你一个人的游戏你一个任性去玩就好了，为什么要挑上我来受罪！"

"你到底要缠我缠到什么时候？"被怒火蒙蔽了心胸的五飞口不择言，完全忘记了当初是谁为了一个“没有规则的博命游戏”而跃跃欲试。

果然......

迪奥只是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

果然想放弃了。

这是当然的，每一个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获悉自己"存在"真相的人都会有这样反应吧？反正程序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一切，或者说已经支配了一切，所谓的思考还有什么意义？面对一个对自己的底细了如指掌的敌人，反抗只是愚蠢透顶的行为。反正乖乖地按照安排好的步骤行事就不会有麻烦。

要和强大的天国对抗，游戏的双方实力过于悬殊了──简直不能比较啊。

"我们只需要把火种点燃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给觉醒的人去完成吧。"

迪奥痉挛抽动着嘴角，他很想笑，可是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发热了。

苏洛，绝燃的材料是无法让火好好地燃烧起来的啊。

结果我还是，选择了错误的人......吗？

灿烂的阳光透过飘荡的窗帘，让客厅里一丝一丝地亮堂起来。 

"五飞......"

黑发的年轻人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以似乎要穿透了墙体凝望到蔚蓝天空的神情紧盯着头顶的空间。

"我明白你的感受，"迪奥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是，在你做出最后的决定之前，请你耐心地先听我说一件事情。"

五飞不置可否地沉默着，听见少年诚恳的声音穿透了冷漠的空气，沉稳地荡漾在耳边。

"在这个世界上，生物体和非生物体的区别在于前者的躯体可以由意识来控制。这种可以控制躯体活动的意识我们称为生命的反应。能够附着生命的身体构造非常精细，因此必须借助程序来进行准确无误的设定。"

"生命工场就是将意识赋予躯体创造新生命的程序，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出自那里。以人为的方式塑造身体，这是唯一让物种延续下去的方法，我们别无选择。同时，越高等的生物其身体的初始状态就越趋向完美无缺。"

"然而由于资源的缺乏，连构成身体的材料也需要循环再用，难以大批量地生产高等的人类。因此只有一小部份的人可以得到这个荣幸，这就是守护者的由来。"

"其他的身体就只能尽量删除不必要的功能，改由次等的程序生产，以保证投放到世界的个体数量的均衡。" 

这根本就是人所共知的基本常识啊，既然命中注定我们要做低等的人类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

五飞不耐烦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按耐着没有说出声音来。 

"从生命工场生产出来的人都相信'人类本身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虽然身体是机器制造的量产品，无可避免会有缺陷存在，但是如果好好努力的话人生可以改变。"

"这是为了安抚他们无法以最佳状态活在世界上的心情，特地在程序中增加这条语句的。灌输这种观念让他们对自己的存在价值充满幻想，从而更安心地接受事实按照设定存在下去。人们也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这个观念，从来不曾有人考虑过事实是否确实如此。当然，为免引起恐慌，这个特意增添的语句不会泄露。"

"四城的人类不会知道，设定了的生命只能按照程序运行，无论怎么努力结局都无法改变。因此大家都非常热衷于争斗，为了完善自己的利益不惜犯下种种可耻的罪恶行为。虽然由于等级的高低这些罪行也有轻重之分，但在守护者看来都是些低级可笑的观念和做法，是缺陷的表现。但是正由于普通人类的缺陷性，更衬托出守护者的高贵和神圣不可侵犯。"

"能力的绝对差异否决了低等物种反抗的可能性，从而保障了天国稳固的统治地位。" 

是的，不必你提醒，通过最近宝贵的经历我非常荣幸地了解到这一点。所谓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的四城居民，只不过是仰人鼻息的一群彻头彻尾的笨蛋。

五飞厌倦地想，我已经受够了。 

"作为守护者，我们一直认为，即使是生命体，他的基本特性其实也和无生命体一样。以现时的技术水平，不可能设计出完全倚靠自己的意志独立操作的思想模式。担任思考工作的大脑正如一台精密的电脑，只能藉借程序操纵和输入和外界取得联系并进行交流。无论身体也好，思想也好，一切都通过程序设定才能够产生正确的结果，从而避免在认知过程中产生偏差。"

"人类在所有物种里处于最高级的地位，因此拥有创造其他物种的能力。自世界上出现生命以来，物种就一直以此唯一的形式存在着。"

"为了维持其优越性，守护者的思考回路中受到程序影响的部份就远远低于普通人类，甚至拥有部分独立思考的性能，这使得盲目相信自己力量的人类更显得无知。这一切都是救世主──远在世上现有的一切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的无所不晓的救世主──告诉我们的。"

"守护者固然不屑于和人类沟通，而不同等级的人类之间也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因此整个世界实际是被分割成不同的种族，各自为政地存活着......" 

"拐弯抹角地你到底想说什么？"五飞再也不想听下去，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管谁对谁错，无法抹煞的只有"人类没有完全独立支配自己的能力"这个不容辩驳的事实。天晓得四城里到底有多少人还在孜孜不倦地尝试改写自己的命运， 特别是西城──磨坊的人们。

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中故乡那些放浪的人们，让五飞的心突然抽痛起来。然而看着立刻缄默不语低下头的迪奥，他意识到在自艾自怜的同时也忽略了对方的感受。毕竟他也在拼命独自承受着人生的艰难和起落反覆，彷徨无助心情其实和自己是一样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半晌五飞说道，"我还是觉得你的话很难理解。"

"我不太清楚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能力相差太远吧，现在我连自己心里在想的似乎也变成不属于我的思考了。" 他小心翼翼地修正着措辞，"也许如你所说我们真的都被蒙骗了，但是科技的水平决定了我们只能以这种方式生存。既然现实就是如此，谁能够将它改变？"

"所谓史前文明的人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他们怎么生活，对我来说有什么影响？对那种生活方式耿耿于怀又有什么用？"五飞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活了半辈子突然有人跑来告诉你，你脑袋里想的东西不是你自己要想的。那种话，你以为会有人相信吗？" 

"五飞，现实是，"好容易积蓄了足够勇气似地迪奥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论是守护者还是普通的人类，我们所相信的东西实际上都刚好和事实相反。"

五飞诧异地坐直了身体，好容易才反应过来："相反？"

普通的人类以为自己的行为出自本身思考的结果，其实是受到程序的控制，这一点他可以理解。可是，拥有超凡智慧的守护者那方面......

"人类其实是可以不借助程序的帮助独立思考的。"迪奥静静地说道，脸上浮现一丝惨笑。

"我不明白......"五飞呆呆地望着他，完全懵了，"你在说什么？"

"守护者知道控制思想的暗示程序，却不知道缺少了这条语句人类也能毫无困难地进行思考。以为自己在独立思考着的人们，却不知道自己的思想正被控制程序牢牢影响着……换句话说，我们都被蒙骗了。"

换句话说，双方都在相信着对方所不相信的事实，实际上他们都错了。无论是被认为在苟活着的普通人类，还是自以为无所不晓的守护者，掌握的都只是真相的其中一半。

"怎么会？"五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无法理解啊。"

是的，当时苏洛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迪奥喃喃自语道："我也完全不明白啊。"

"你的意思是那张光碟、"五飞如梦初醒的喊起来，"那张光碟里有什么线索吗？"

不等迪奥回答，他已经迫不及待地飞奔出客厅："莎莉，网络线路借我用一下。"

"嘻嘻，龙大爷好久不见了。"顺利地登陆秘密联络地址并解开接收密码之后，霍华那熟悉的格格笑声传了过来，"如果你能够读到这个，应该是安然无恙吧？先恭喜了哟！"

虽然只是录影留言，也还是不改那让人讨厌的怪腔怪调，五飞好容易才忍耐着听完一大段的废话。

"总之，就当是老爹我给你的奖励吧，要好好欣赏哟。"霍华的图像消失了，五飞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在一阵悠长的寂静之后，终端线路里突然传出清扬的乐声。

那种仿佛来自天外般的空灵的声音，是五飞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伴随着音乐渐渐响起了歌声，那属于女性的美妙嗓音，在让人感到亲切怀念的同时也有着遥不可及的感觉。

虽然如此，现在却不是悠闲地欣赏音乐的时候。

"搞什么鬼？"五飞大怒，然而无论怎么拼命敲打着键盘，什么都没有发生。

歌声终于停歇了。

"龙大爷你没听错哟，"早料到五飞的反应似的紧接着又响起了霍华的声音，"这确实是从你给我的东西中解读出来的。那东西的容量非常大却只有很少的数据文件，不但组合的方式很奇怪，表面还刻了满满的坑纹......具体的跟你说也说不清楚哟，总之这张光碟的内容就和我们的音乐专辑一样，只是形式不同而已。我们现在用的数据载体可比那个时代先进高级多了。"

五飞莫名其妙地听着，一种被糊弄的感觉悄然无声地在心底升起。

"可惜啊，"霍华继续旁若无人地自说自话，"我猜你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吧？"

"我也不懂哦。不过啊，"老头意味深长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那小子也许会懂。我把刻在光碟表面的文字给你传送过去吧，相信我，那家伙比你能想象的......知道得更多。"

"那么，我的任务到此为止。"录影结束，窗口自动关闭了。

Main

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