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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摘星人
《1》
离开了那个进行着所谓“内阁会议”的大厅后，希罗觉得周围流通的空气顿时清新不少。
追踪着那抹倩影，他来到了作为临时宫邸的后花园中——确实，刚刚在会议上的举动或许真的凭着自己一时冲动来行事的，而没有顾及到她的立场……
但佛兰德伯爵的那句“别以为你持着自己的‘内定附马’身份，有莉莉娜公主给你撑着腰就目中无人啊！”，确实让希罗感到光火，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恃和镇静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想让佛兰德闭上这张污蔑主上的狗嘴，就算用上子弹来让他闭口也没关系。
自从在马卡亚战役逃脱后遇上莉莉娜，接着取下X-18999和击溃来犯的同盟军，在这个期间，外间一直流传着他是凭借与莉莉娜之间的“暧昧关系”才能够升迁到将官之位的，而不是靠自己身为军人的武勋……
与多诺等僚友有意无意的敲边鼓不同，这些丝毫没有善意成份的“流言”似乎都是有着含沙射影的诽谤之嫌，恶毒的矛头直指他和莉莉娜。
第一次听到这些“流言”后，希罗的眉头动也没有动一下，只是直斥一句“无聊”作罢，虽然对于君臣之间而言，有时候一句恶毒的谗言比一万艘敌人的战舰更具威胁，但对于希罗来说，这些捕风捉影的笑话都是无关痕痒的事情。
不过作为“流言”的另一位女主角，在丧失家园和家人被挟持的情况下，还能不能够接受接踵而来的打击——像佛兰德伯爵这样的三流宦臣，竟敢当着她和众人的面前如此出言不逊，丝毫没有把莉莉娜的身份放在眼内……
希罗的视线朝着四围巡梭一下，发觉到那个纤细的白色身影静悄悄地安坐在前方不远处的草地上。
他抬步向她走过去，而她的身影则还是一动不动地，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走近。
希罗的脚步在她身边停了下来，才发觉到莉莉娜垂下的双眼定定地看着油绿的草地……
“……你还好吗？”他低声地问道。
“……嗯，是希罗？！”她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
希罗点点头，半晌后他便在她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
两人彼此都没有作声，只是任凭时光一分一秒地在这份安稳的沉默中流逝掉。
“或许，我真的是达到了极限。”莉莉娜樱唇微启缓缓说道：“我本来就没有想过要成为指导者什么的，从小在皇家里头的生活，我只不过是作为我皇兄的陪衬而存在着，现在想起来，我也享受那时候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在年轻时求学来充实自己，直到遇上一个喜欢的人后便伴随着他，和他一起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只是你一早就已经明白一个事实，生在皇族的你，永远是由不得这些……”希罗虽然了解到她的心情，但他没有在表面上作出太多的认同：“但为何去拘泥于这些呢……我和多诺，还有拉尔夫他们都没有因为自己的庶民出身而放弃过，又或者像是卡多鲁那样，也没有因为贵族的身份而与我们造成隔阂——先天决定的事情太多了，而我们为什么不尝试着用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呢？……”
“希罗……”
“你知道嘛……在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一个只有七岁的男孩被他的父亲用酒瓶敲破头，然后这个视儿子为累赘的父亲把满头是血的小男孩踢出了家门，因为他嫌儿子妨碍他在每天带不同女人回家进行鬼混，而且抚养的费用以后省下来后还可以给他买很多很多的酒……”关于自己的这段身世，希罗从来没有对其他人透露过，甚至是作为战友的卡多鲁和多诺也一样。
莉莉娜睁大眼睛，默不作声地聆听着希罗突然间说起的“故事”——
“趴在后巷冰冷的水泥地上中，看着红色鲜血从自己头上的伤口里流淌出来，小男孩知道自己到达死亡的距离已经不远……但是，他不明白也不甘心，为什么那个男人要着这样子待自己，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子待自己——凭什么？他有活下去的理由，就算不是由掌管命运之神给予自己，由自己双手来创造的也一样……于是，他拒绝继续呆在那里等待死亡，也忘掉了那个作为自己唯一亲人的男人，孤独一个人走上寻找自己生存理由的道路……一直到了现在……”
希罗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话间，垫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知不觉捏拳紧握，不停地微微颤动着——直到莉莉娜的手轻轻覆上去后，那阵颤动才停止了下来。
“那么……”莉莉娜望向他的双眼内，仿佛看穿了他的灵魂似的：“到了现在，他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没有……”
没有丝毫的顾忌，希罗直直地回望她的视线，不可思议地，他从那里得到一股安定自己心灵的力量：“嗯，找到了……”他呐呐地回答。
“我知道，他想把星星摘下来，对吗……”之前在莉莉娜脸上的忧郁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她从心底里发出一个微笑：“希罗……请记住我的话吧，我和你之间只是互相支持的朋友，而不是什么君臣，答应我你会这样做，好吗？”
“……嗯。”
在这么一刻，坐在这片碧绿草地上的已经不再是惑星帝国的公主殿下和宇宙舰队的司令官，只不过是一对互诉彼此心事的普通男女而已……
“时候不早了，莉莉娜……公主，该回去了。”希罗站起来，向莉莉娜递出手。
“呃，希罗，这个……”虽然紧紧地握着希罗的手，但莉莉娜似乎没有动弹的意思：“我刚刚跑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把脚扭伤了，才一直坐在这里……”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挪动着受伤的左脚。
没有再多说什么，希罗便伸出双手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就像上次保护她从力奇奥的魔掌中逃脱时一模一样，褐发年轻人沉默不语地把她送回宫邸去……
虽然没有任何口头上的表示，但莉莉娜从这个安全温暖的怀抱里感觉到一股深切的关怀之情——
某种超越了君臣或者朋友之外的感情，正在这两个年轻人之间不知不觉地萌发着……
《2》
在宫邸后花园里头发生这段温馨小插曲的同时，卡多鲁所在的行政官办公室里头亦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罗拉新闻》社的访问？”好不容易才手头上的公务完成的金发年轻人显得有点一头冒水，并且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半天。
“是的，是阁下在半个月之前要求下官安排的，因为见阁下的公务一直以来都十分繁重，下官才没有把此事安排到日程表上，不过那名卡塔罗尼亚小姐在这几天内就要返回月面都市，她再三要求跟阁下做访问，而且说这是阁下的承诺。”特意前来报告的副官拉西度向年轻的上司解释道。
“哦，我想起来了。”卡多鲁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就是公务员大游行的那一天，那个在大门外差一点儿被卫兵没收摄录机的记者小姐。”说真的，一直埋身于半个月下来的繁重公务中，他确实已经淡忘掉这件事。
“我告诉她，阁下在结束公务后需要几天时间休息，她就说是不是我们根本就无意接受访问，待她回去报社后会以‘帝国军军人的诚信’为题目作一篇新闻稿发表。”拉西度叹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以来，他都跟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打交道，如果让她采访卡多鲁的话，还真有点担心为人和善的卡多鲁会吃不消。
“哈哈……她是这样说吗？真不简单。”卡多鲁感到很有趣似的，沉思片刻后便作了决定：“好吧，我接受她的采访吧，一会儿就让她过来。”
“没问题吧？阁下。”拉西度做出一个希望卡多鲁三思的表情。
“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况且当时的确是我答应她在先，现在才来食言的话就太晚了。”卡多鲁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像她所说的那样，这会显得我们帝国军在诚信上是言而无信的一群，她的那份《罗拉新闻》在地球圈传播媒介内的影响力可是不小的，你想想这对于我们有什么不利的影响。”
“这样的话，我明白了。”拉西度行一个礼后，便退下把正在外头等待的那位卡塔罗尼亚小姐带过来。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上传来几下叩响声，拉西度把门打开后，上次的那名金发女孩也随着他一起走进来。
“你好，请坐吧。”卡多鲁礼貌性地打一个招呼，示意女孩可以坐在办公桌面的位置，拉西度把两杯饮料摆放在办公桌面上后，就无声地退到办公室外。
“对不起，因为这段时期以来的公务太繁忙，所以拖延了你的访问。”卡多鲁有点歉意地向她说道。
“没关系的，这样子的‘意外拖延’比我所预料的‘故意拖延’好多了，至少现在来说，卡多鲁阁下给我的印象还是一个很有诚信的军人。”
“所以希望卡塔罗尼亚小姐能够体谅，虽然现在才说‘人谁无过’的话自然是在找籍口开脱，但籍口相对于问题的本身却是不成立的……这样的话，相信卡塔罗尼亚小姐还是容忍纰漏的量度。”卡多鲁不动声色地把球给推回去，心里头想着，果然如拉西度所言的，这位记者小姐在嘴巴上不饶人的功夫不是一般的简单。
“对了，我还未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多洛丝·卡塔罗尼亚，阁下叫我多洛丝就行。”
“好的，你也不必在我的名字后头加上阁下这个称谓，以我的武勋和军衔来说，还未达到可以被唤作阁下的程度。”在帝国军中，只有准将级别以上的将官才可以获得阁下的称谓，以及舰队的独立指挥权和专属的指挥旗舰。
“但是，你在帝国军普通士兵中的威望要比其他的将领要高。”多洛丝摊开她的记事本电脑，表示这次访问正式开始。
“威望所代表的只不过是帝国军本身的威望，还有莉莉娜公主和卑斯赖多王朝的威望而已，这些与我本人或者其他将领都是毫无关系的。”卡多鲁拿面前的杯子，呷了一口黑色的咖啡。
“莉莉娜公主和卑斯赖多王朝——”多洛丝敲击键盘，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冒昧问一句，卡多鲁中校又为何在这场内乱中会倒向势单力薄的莉莉娜公主一方？”
“其一，作为莉莉娜公主本身，她始终是承继着皇族血脉和大统的人，于理而言，我在道义上有着辅助她和服从她的责任；其二，作为发动内乱的军务大臣本身，禁锢着曾经提携自己的皇帝陛下，以及与同盟方面的共和主义者互相勾结，于军务大臣自身的道义已经荡然无存了，那么，我又何必放着自己的道义不顾，投向一个连自己的道义亦视若无睹的人呢？”
“不过，中校，你有没有想过，以个人‘道义’这东西为理由来阻挠时代前进的洪流，跟螳臂挡车有没有什么区别呢？”一边以灵巧的手指在键盘上舞动着把彼此的谈话记录下来，多洛丝的口则不断提出深刻且尖锐的问题。
“问题在于，雷诺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在引导着时代的前进，又或者说，时代究竟愿不愿意朝着他所希冀的方向前进，他所能够代表的到底是帝国臣民的意思？还是他本人的一厢情愿而已？”卡多鲁丝毫没有示弱，直接了当地把话题反击回去：“如果是后者的话，我相信，即使是以螳臂之力亦能把巨车掀翻。”
“看来你对自己信心十分充足，亦因为如此，你把本身的立场也强化得无比的坚定。”多洛丝摆起手扬一扬自己的柳眉：“最后想请教中校的一个问题，你会觉得你本人在这场战争中的立场是处在‘正义’的一方吗？”
“对于‘正义’这个字眼的涵义，每一方或者每一人都有自己的诠释和了解，而且他们都会相信自己是正确……而我亦不例外，我只是和我的战友以自己的诠释和了解去行事，像你或者其他所有人一样，亦会为相同的信念而战，如此而已。”清晰地把话说完后，卡多鲁便把双手交叉叠起，静静地看着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的多洛丝。
办公室内的唇枪舌剑刹时停顿下来，陷入一种非常尴尬的谥静中——
直到大概半分钟的光景后，门上再度响起急促的叩击声。
“请进来。”卡多鲁这才开口说道。
拉西度匆忙地跑了进来：“阁下，是司令部刚刚发来的命令……”他望望在场的多洛丝。
“没关系，你说吧。”卡多鲁示意拉西度不要在意。
“是的。”拉西度拿起电文逐字逐句地读道：“雷诺叛军停留在MO-III的一支两千规模的大舰队已经启航出发，相信他们的目标是刚刚被多诺·班杜准将夺取的CO-109殖民卫星和L5地群徊廊入口处的控制权……”
“就是说，我要暂时告别和这堆公文打交道的日子。”对于可以摆脱眼前繁重的公务再次回到战场上和希罗他们并肩战斗，卡多鲁还真的松了一大口气。
“希罗·尤少将的舰队已经完成在太空港准备出击的工作。”
“好吧，把剩下来的事情托付给民事部官员后，我们也跟着出发吧。”凭着在不久前日以继夜的努力，已经把力奇奥时期遗留下来的公务员薪酬和失业问题基本解决了，整个行政管理体制在他的推动下得以再度运作。
“卡多鲁中校。”多洛丝从座位上站起来：“祝愿你能够平安，希望日后有机会可以再访问你。”说罢，她向卡多鲁伸出手。
“……谢谢你，我也是这样希望。”稍稍地扬起嘴角，他以一贯友善的态度握住她伸出来的手……
《3》
宇宙历194年8月20日，L5地群，CO-109殖民卫星外围宙域——
“报告，前方侦察艇再度发回的追加情报；敌舰队的一部已经绕过布置在徊廊入口处的机雷群，正向徊廊入口处接近。”
“克浦罗尼亚”号上的通讯员转过身来，把刚刚接收到的讯息向指挥官高声地汇告道。
“阁下，我们还是继续停留在此按兵不动吗？”幕僚们向一直低下头研究着战场态势图的多诺问道。
“急不得一时，敌人清理机雷群需要花一定的时间后才可以让大舰队通过。”多诺没有抬头地回答道。
“但是，阁下，这样的话——”编队指挥官之一的夏鲁克中校他出他的忧虑：“我们这样的话，岂不是完全把徊廊供拱手让给敌人通过？”
“难道我们要在徊廊里头跟敌人交锋，就能够拦截到敌人吗？”多诺这才抬起头反问道。
“如果让敌人完全通过徊廊，在L5地群宙域中展开后，我们就很难应付了。”夏鲁克弄不明白到这个关头上，多诺还能够如此气定神闲的道理。
“不，我就是想让他们展开……这次与K4环礁带的那次不同，我们没有任何资本在徊廊里头跟敌人打伏击包围战。”
“阁下？！”
“对了，这次雷诺军舰队的指挥官是谁？”多诺再进一步来谈论这个话题，反正到时候他的手下迟早也会知道。
“是布姆·布骆逊少将。”副官以刚刚截获得到的情报回答道。
“哼，是布姆那个大块头，在这几年里头不知道有没有点长进。”得知对手是那群过去在帝国内基本上只懂得享图玩乐的贵族子弟之一后，多诺轻轻地从鼻子里哼一声：“也罢，待希罗他们到达后才一併招待他，他会喜欢这个欢迎派对的。”嘴边扬起一个冷笑。
“X-18999那边怎么样？”他接着问道。
“希罗·尤少将和拉尔夫·卡多准将的舰队已经离开出发了，卡多鲁·纳巴·威那中校的舰队作为后卫在稍后时间启航。”
“都来了……”多诺把手交叠在胸前，双眼看向舰桥外的幽静星海，战舰的尾焰和点点的繁星彼此之间相衬地在虚无缥缈的太空中不断闪烁着。
“什么时候能够摘下来……是那颗叫斯克尔特的星星呢？”他低声地自问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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