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日落
《1》
淡白色的星光映射在钴蓝色的瞳孔中，虽然透过太空殖民地的光学玻璃外壁隔绝了有害的射线，不过那点点星光依然显得明亮。
四周围镶嵌的金属围板，手持维修工具的整备人员不停地在整备通道上穿梭，焊接机产生的火花和机械压缩转动的声音，白光灯的光线由上而下地照耀着整个地面，隐藏在船坞里露出半截漆黑金属外壳的炮塔和顶上的火控雷达——这里赫然是一个让宇宙战舰集结整备的军港。
钴蓝色瞳孔的主人伸手撩撩落在额上的那一缕褐黑色发丝，修长的身躯被那套黑色的帝国军军服一丝不苟地包裹着，褐色发丝下的俊秀脸孔带着一种近乎无机的表情，大概只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但两肩上的衔章已经是一名校级军官的。
希罗·尤，出身于以L3殖民地群为核心的诺尔亚贝惑星帝国一个没落的世袭骑士家族中，父辈已经沦为庶民的情况下依然考进了军校，凭借着自己在最底层开始的努力，在五年后的今天成为了帝国军宇宙舰队中的一名驱逐舰长。
虽然驱逐舰舰长在帝国军中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职务，但一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弱冠，而且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能够走到这个地步，靠的必然是稳扎稳打的个人本事……
事实上，希罗亦确实是如此，毕竟他是成长于惑星帝国与长期敌对的地球圈统一同盟间爆发战斗的火线上，与军中那些凭借家景发迹的贵族子弟不同。
正当那些穿着军服的权贵子弟们在灯红酒绿的大街上一手抱着美女一手捧着酒瓶时，他正和同伴们一起倦缩在某个无名的废弃资源卫星上冷森的壕堑中，与随时冲锋上来的同盟军展开搏斗。
小时候，酗酒潦倒的父亲时常对他拳打脚踢并把他赶出家门，他就知道只能够自己的双手才可以生存下去，他要活下去的信念从此便屹立于他的心中，即使到了后来身处残酷的战场上，他亦没有放弃过……
正是靠着这双手……
一名帝国军军官从身后走近，在他的身边停下：“……希罗，你在这里。”来者的年纪和身高跟希罗相仿，但肩章上的银星比希罗的要多了一颗，棕色发丝形成的长长浏海几乎把右半边脸完全遮蔽。
多诺·班杜，六年前比希罗早一期从军校毕业的学长，因为当时——宇宙历188年时，正值帝国军与同盟军争夺L4殖民地群的“六日战争”爆发，在同盟军发动全面突然袭击的情况下，多诺他们被匆匆地推上战场，结果这群被赶上前线的娃娃兵们除了八个人外，全部在首次作战中阵亡——多诺就是当时幸存下来的八个人之一。
半年后，成为装甲步兵少尉的多诺奉命带领连队登陆L3地群与L2地群边陲交界处的一个同盟军用作防备的废弃资源卫星，他和身为新兵的希罗一起与敌军的装甲步兵浴血撕杀，最后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完好无损地从阵地上撤下来，帝国军亦重新占领了资源卫星。
两人自从那时候便结识，此后希罗在五年间亦从底层的一名士兵成为和多诺一样的驱逐舰长……
“准备出航了。”希罗的双手垫在跟前的围杆上，眼望着正躺在维修船坞里做最后检修的“复仇者-I”宇宙驱逐舰：“同盟军在L5地群集结的舰队出航后去向不明，我们的第一舰队要边境地区进行哨戒式搜索。”
“发布命令了？”多诺所在的第三舰队所担当的主要是维持帝国本土安全的任务，他因为刚刚要与舰队的长官到此出席一个作战简报会，所以才会出现在第一舰队的军港中。
“卡诺罗夫司令的命令……”
“那个老人家……”卡诺罗夫中将并不是一个人格上存在缺陷的人，但作为一个舰队司令来说，只擅长下兵棋推演的他显然很不适合——帝国军在上次争夺L4地群的“六日战争”中惨败，除了元气大伤外还失去了大量优秀的前线指挥员，帝国和同盟之间在军事上的平衡天秤亦从此开始向同盟军的方向倾斜……
“还有的就是，军务大臣雷诺的意思……”希罗冷哼了一声。
“自从我们的美利安多王子失踪后，作为皇族的卑斯赖多家似乎已经被架空了。”多诺背靠在围杆上，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后才低声地说道。
作为建立殖民地国家诺尔亚贝的卑斯赖多皇朝一直以来对不愿承认太空殖民地独立权的地球圈统一同盟采取“以战促和”的政策，以对等的实力换取对等的尊严——直到最近一任的卑斯赖多王华特，才开始对同盟抛出橄榄枝，希望双方能够坐下来谈判，毕竟长年的征战对于惑星帝国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同盟在表示愿意谈判的同时，却一直没有打消以军事力量灭掉惑星帝国的念头，不过因为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差还不太大而暂时作罢……
一年前，曾经在对统一同盟的战斗中立下过战功的皇太子美利安多被持亲同盟立场的军务大臣雷诺指责——皇太子不满父亲对同盟的温和政策，准备纠集贵族中的顽固派分子在首都发动兵变，提高取代父亲登基——
在雷诺供出的“确凿证据”面前，华特没有给儿子任何进一步解释的机会，盛怒之下废掉了美利安多的皇太子之位——几天之后，美利安多便在帝国境内消失了，有人说他给父皇软禁在首都的一个行宫中，有人则说他已经被送到中立的月面都市，更有人传闻他逃到同盟的势力范围内寻求庇护，等待复辟的一天……
总而言之，皇太子的下落至今还是成了一个迷……
华特自从儿子的事情后便一病不起，国家的大权就在不知不觉间旁落到军务大臣的雷诺手上，虽说皇族中还有一个华特的女儿，但明眼人都清楚——卑斯赖多家的日落时分或许已是指日可待的……
但皇族内部这等大事还轮不到他们这两名还是寂寂无闻的青年军官来操心，卑斯赖多家几代以来对殖民地人民所作的政绩已经是深植于人心，一个国家的倒台或者政权的易手，给老百姓带来的只会是灾难。
“或许很快就知道雷诺要把我们引到哪个方向去……”希罗收回放在围杆上的双手，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光明大道……”
闻言后的多诺稍稍扬起嘴角：“……回来后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吧。”他摆摆手便离开了围杆，走了几步后再回头来：“带上卡多鲁一起来吧，他在哪儿？”
“他还留在舰上……”希罗转过身来，只见一名负责整备的士官走近。
“尤少校，‘复仇者-I’的整备技检工作已经完成了，贵舰可以在1330时分出港。”士官向希罗敬礼后报告道。
“我明白了。”希罗面对着几步外的的多诺：“……祝你好运吧。”
“你也是……”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朝各自的出发点走去。
宇宙历194年6月11日15时，惑星帝国军第一舰队的“海王星”级驱逐舰“复仇者-I”号和所属的领航编队从L3地群的AO-203殖民地军港出发，航向设定L5地群交汇处的预定舰队集结点……
当然，在此刻和大多数赶赴前线的士兵门一样，谁也无法预测到究竟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亦无法了解到在他们的后方所发生惊天动地的颠覆……
《2》
“新航道206，修正座标为偏西12。”坐在副舰长席上的金发年轻人准确无误地引导着部下修正航向座标：“好，半小时后就能够到达与舰队会合的位置。”最重要的步骤完成后，略带青涩气息的娃娃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
希罗初认识卡多鲁·纳巴·威那的时候，曾经把他与一般的权贵子弟归类在一起，尤其是这样一脸书卷气的人能否在战场上生存亦要打一个大问号……所谓的权贵子弟上战场无非想为自己讨个功名来炫耀，但他们穿上军服后从不会冲到前头，只懂得躲在“庶民”们的背后发抖，或者见情势有利的话就瞎嚷嚷地跑出来指手画脚。
恐怕“贵族文化”也算是卑斯赖多家治国安民方面的一个败笔，但在历史上，无论是政见多么开放的专政统治阶级，“贵族文化”都会存在的——毕竟这才是专政统治的根基。
但卡多鲁的表现却打消了希罗对他个人的原本看法，虽然他是来自某个在帝国中颇具影响力的垄断世家中的幼子，不过却没有籍此取得任何特殊的俸禄，而是与希罗一样踏踏实实地从一个士兵起步，经历过真实的战斗后成长的军人——
他是希罗就读的帝国军官学校历届毕业生中，成绩最优秀的一位……
相处的时间久了，希罗和其他的普通士兵一样，都淡忘了跟卡多鲁间的“身份”差别，只知道彼此是战场上值得信赖的战友。
“卡多鲁……”希罗在舰长席上说道：“这几天你一直呆在舰上负责监督维修工作，现在先去休息一下吧。”
“是的。”卡多鲁从电脑屏幕上唤出另一幅航道图，并仔细地计算着座标：“我想我可以支持到与舰队会后才换下去。”
希罗没有再出声，他给同僚们的印象一向是冷漠寡言，甚少会与部属搭话的人，只是卡多鲁是他挚交之一，他才会破例要求他下去休息……
“舰长。”雷达士盯着眼前的半球形雷达屏幕报告：“前方出现雷达反应，敌我识别信号是己方的舰队。”
“……比预定地点还先出现。”希罗纳闷一下：“与舰队会合吧。”
“复仇者-I”的漆黑舰体拖着长长的气白色燃气尾流划过虚无的宇宙空间，朝停泊在前方的大群战舰靠近……
《3》
第一舰队在预定地点完成集结后，为数约一千八百艘的大小战舰在舰队司令官卡诺罗夫中将的指挥下，开始浩浩荡荡地朝与L5地群接壤的宙域进发。
“司令官命令舰队在2045时起改变队形，我们作为左翼的前锋。”卡多鲁向希罗传达中将的命令，希罗点点头，双眼定定地盯着舰桥上的战术屏幕。
“左翼的前锋部队是由我们来带头？”沉默半晌后，希罗开口问道。
“是的……”卡多鲁望向只有一块强化玻璃之隔的外太空空间，前方的漆黑宙域慢慢地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白点。
“也就是说……我们整个侧翼都得与马卡亚陨石带接触。”希罗指的是面前的那群白色点点——马卡亚陨石带，是位于L3地群和L5地群边陲地区的不能通航地区，虽然L5地群是位于同盟军的控制范围内，但一般来说，同盟军都不会利用这个宙域来发动大规模进攻，毕竟要调动舰队战力的难度很大，双方的边防部队只是在此地发生过几次小型武装冲突。
卡诺罗夫似乎已经断定这个宙域还是很安全的，于是命令舰队由先前的战斗队形改为行军队形，以便快速到达下一个搜索点。
希罗从舰长席上站起来，注视着在玻璃窗外“静止”着的陨石群：“……卡多鲁，听着，我们和编队的僚舰一起绕道到舰队侧翼的后方，立刻去办……”
“少校，将军没有下达类似的命令……”卡多鲁愣了一下，随后发觉到希罗眼中那种刻不容缓的光芒：“……明白了，全舰左转向130！调整引擎组！转向！”他通过舰桥的电台向全舰下达命令。
片刻后，舰队旗舰“亚历山大”号上卡诺罗夫中将发觉到航行中的舰队队形有所改变：“怎么回事？为什么左翼的一支编队堕后了？是谁的命令？！”
“是希罗·尤少校的‘复仇者-I’号和他们的编队——”副官查看一下雷达屏幕：“整个侧翼都在移动……奇怪？他们想干嘛？怎么要避开那片陨石区？”
“混蛋！他们想临阵脱逃吗！”卡诺罗夫气得竖起胡子，一手拍到跟前的桌面上——
就在他的手“啪”一声击落到桌面上的那个瞬间，旁边的一艘护卫舰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轰——”总长近100公尺的黑色金属体化为一团火球，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动着“亚历山大”号的舰身，卡诺罗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得脚下一个不稳摔到一旁去，舰桥内部的电路亦在震动中中断，四周围顿时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取而代之的，是亮起一盏盏闪烁着红色刺眼光芒的警报灯。
“舰身受创！动力系统下降60%！”
“右侧防炮被摧毁！多管脉冲炮自卫系统瘫痪！”
“损管班！涡轮房发生大火！”
“救护员！我们需要救护员！机轮长被炸断脖子！”
“天啊！我们被攻击啊！”
从陨石群后方而来的覆天炮火，如冰雹一样袭向毫无防备的帝国军舰队侧，正处于行军队形的帝国军战舰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纷纷被密集的火线击中，在炮火打击中最前头的几艘战舰只来得及调转一半船身，就被白色的光束火线切割成几截，继而发生爆炸……
只是在那么一瞬间，就有五十多艘帝国军战舰被解体化为宇宙尘埃。
后世史记上所称的“马卡亚伏击战”展开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