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清晨的光射入门缝，五飞下意识的伸手遮住眼睛，却瞥见了手背上留下的几道小口子，五飞愣了愣，不禁望了望躺在床上的女子。
艳红的丝质被下，一张安祥的睡脸，让人怎么也无法与她昨日泼辣的气势联想在一起。
端详着她的睡脸一会，五飞慢慢环视新房的摆设。
紫檀木雕花的床头上贴着一对剪纸鸳鸯，一幛桃红色的布帘被金色的铜圈系在床架两侧；冷白墙上大大的「囍」字看来格外刺眼，最后他将视线停在床棚垂下的流苏，像两行挂在脸上的泪。
“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的家、我的妻子吗?”
明明在昨天以前还与自己没什么瓜葛的一群人，如今全成了自己的亲人，世上的事难道都这么糊里胡涂吗?
五飞扭回头将身体躺好，昨日里间的忙碌混乱，加上整晚只在榻椅上胡乱窝了一窝，特别的疲累。揉了揉眼窝眉间，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起身，悄悄的走出房门。

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龙妹兰眨了眨眼，阖着眼却几乎整夜没睡.。
昨天打天还没亮便起身准备，一整日繁琐的仪式、宴会、呼朋送客，让妹兰觉得婚礼根本是用来折磨新人的玩意儿，加上龙家采用的是半新不旧的婚礼仪式，更是累死人；自己活像一只拉得死紧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断了也好，那倒还干脆些。
精神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如今松懈下来睡意顿时袭卷而来，冷汗流了一身，她推开棉被，勉强撑着起身。
「天!什么时代了，还有这种指腹为婚的事。」妹兰捂着额头低喃。
想起自己昨天拜堂时闹得天翻地覆，气得长老们脸青一阵紫一阵，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她也明白，大闹婚礼不过是虚张声势，就像一只可怜的羔羊发出的最后一声啼叫，终不免宰杀的命运。

妹兰发呆了一回，连忙甩了甩脑袋。昨天逞了一时痛快也就罢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人觉得龙家的人不懂礼数。
「小双!」她轻轻的唤了一声，ㄚ头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妳先出去吧」妹兰接过拧干的手巾说道。
「咦，姑爷呢?。」
妹兰回头望了望已经放下幛子的新床，示意人在里头，「我来就行了。」
看着新娘子满脸笑容，小双会意过来，也腼腆的笑了一笑，点点头。
回身将门掩上，连龙妹兰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演技。
小双毕竟太年轻了，不会分辨真假，当然更不懂这是主子用来应付人的笑容，但自己也不满十六岁，还是算虚数的。
但那又如何？王熙凤当年叱咤宁国府时不也只有十九岁吗?

妹兰梳洗完毕赶到大厅奉茶时，五飞已经先等在走廊下。
原本在这种场合，新娘子总是紧张的，但龙妹兰的举止却慢条斯理，毫不紊乱，其它亲戚纷纷向妹兰的祖母─也是龙族的大家长──龙紫玲，夸赞新娘温柔得体。
龙紫玲非常满意，不时点头微笑，然而妹兰心中却觉得十分可笑，自己不过是因为睡眠不足所以动作不甚灵活，这些人硬是要扯些顺耳好听的话来巴结奶奶。

今日里五飞和妹兰相敬如宾地招呼彼此，凭他们在商场与大宅院里混吃多年的经验，逢场做戏再简单不过，即使自己生平最痛恨虚伪不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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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飞松了松衣领，慢步朝时常光顾的茶楼走去。
湖畔茶楼历史悠久、景色宜人，原本就占尽天时地利，加上此任老板慧眼独具、品味不俗，小店经营得有声有色。这两年顺应潮流，还卖起咖啡等西式饮料，人潮更加络绎不绝，却一点无损清幽的雅致。

五飞走进店内，旁也不多瞧一眼，直接坐上二楼角落面窗的座位，这是他平时习惯的位置；正前方的大窗尽收湖岸美景，不论晴空万里或烟雨迷蒙都别有一番风味；五飞偶尔会带朋友来议事，但更多时候是他独自品茗。
久而久之茶楼老板也把这个位置视为龙家少爷的特别座，不论客人多寡，总是将它空着。

对于一楼嘈杂的人声，五飞早已习惯充耳不闻，但他今日也无心眺望风景，只是闭着眼睛沈思，听着风铃琮琤作响。

「这壶茶我请客，算是喜酒的谢礼」老板笑盈盈的将一壶茶放到桌上，五飞才回过神来张开眼睛，对着壶嘴闻了一闻。
「好茶，少说有五十年吧。什么时候店里也卖起这么高档的普洱，莎莉？」
女东家利落地斟了一杯茶递给五飞，说道：「从前的客人送的，哪里舍得卖，这不才刚煮好，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啊。」
五飞苦笑着接过茶杯，点点头算是致谢。

莎莉瞧他满腹心事，却不打算多问。认识五飞那么多年，她很清楚他的脾气，如果有事要商量，五飞不会拐弯抹角；如果他不想说，即便问了也是白问，既然如此也就识趣地不打扰他。


「呦，这不是龙家的新当家吗?」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子爽朗的招呼声，还没等五飞回话，一只胳膊就搭到五飞肩上，显然有人完全无视女老板的一番苦心。
「没事，跑你的货去!」五飞连头都懒得回，只是冷冷的说道。
年轻男子甩了甩辫子，毫不在意五飞的冷漠，一屁股坐下，大剌剌的抄起空杯，喝起茶来，五飞却没有表示反对。

留着长辫的年轻男人名叫迪欧，是个混血儿，小时候在私塾是五飞的同窗。在学堂里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总令老夫子头痛不已。
平常吊儿郎当的模样，让正经惯的五飞相当看不顺眼。
虽然个性不合，但五飞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很有主见，比起一班只会摇头晃脑死读四书五经的同学要强得多。
五飞在私塾待只了两年，后来因为养育自己的师父离开故乡，才跟着师父转到这里的新式学堂，无巧不巧又和迪欧成了同学。
不论是在私塾或学校，五飞从来不曾看迪欧努力用功过，但他的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而且不知为什么这小子老爱找五飞说话，虽然总是迪欧一个人在开口，但久而久之两人也习惯了这种互动方式。

椅子都还没坐热，迪欧一眼瞟见五飞手上的伤，揶揄的笑说：「看不出来你们才刚新婚就这么『恩爱』，打得火热啊！」
五飞刚到嘴边的茶停了下来。
「是打得挺热的……她还向我摔杯子」五飞看着迪欧冷冷的说道，然后把手里的茶像喝酒似地一饮而尽。
迪欧知道自己话说过头了，连忙搔搔头赔笑道：「洞房花烛，没听过新郎新娘自己闹房的，该不会是你欺侮人家吧?」
「我问她话，她一句也不回答；我要让床，她也没反应，只是呆呆的坐在桌子前。」
「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是怕羞吧?」
「或许吧，但这一语不发就是一个时辰，我忍不住伸手拍拍她，就给了我这一下子。」
看着五飞心情不快，迪欧只好识相的闭嘴。


下过小雨的街，石板的路面反射着两旁红澄澄的灯龙，风一吹便摇晃且深遂，逐渐暗淡在渡口柳树林后。脚下的地面也彷佛跟着摇晃，五飞心理不断浮现迪欧刚刚说的话。
「龙家的小姐是千金大小姐，脾气自然大些，像我的未婚妻希尔妲也是，生气起来谁都没辄，可她也爱听我说话哄她，也爱向我撒娇；天下的女子有千百万种，对爱情的渴望却一模一样。再怎么说龙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既然扛了这担子，就得扛得漂亮。」

五飞瞇着眼看着黑压压的湖面上冷冷清清，湖水推着小船发出低沉的讥─呀声，他觉得自己像被人随便泊在岸旁的小舟，随波逐流，迷惘而无奈，但他更清楚龙妹兰恐怕比他更不甘愿。
虽然这些年自己在商场也算小有名气、累积了不少钱财名声，但比起从她那继承而来的财产，简直是九牛一毛。
龙家的茶庄是出了名的，百年老店无可匹敌，在前朝时就是年年点名上贡的茶行，势力之大，连现在新政府也让着龙家三分；在龙族中，打着妹兰如意算盘的男人多如繁星，可为何长老就特别中意自己，这算幸运吗?
五飞摇摇头，他从不喜欢商场的那套虚礼，更不爱龙家、旧社会的繁文缛节。


小双见到刚进门的五飞，连忙上前道：「姑爷您回来啦?小姐等您一整天了。」
等我?……为什么?
五飞没有敲门，就这么开门进去。
「回来啦?」妹兰坐在妆镜前，拨弄着梳齿，语气很平稳，夹着一点质问的味道，隐隐的刺激着敏感的气氛。
将帽子挂在架钩上，五飞正要开口说点什么，马上想起迪欧的话，只淡淡的说道：「听小双说，妳在找我?。」
「过两日龙族各地的分家长老要来此聚会，商量茶行买卖的事，我想你没有不出席的理由吧?」妹兰斜靠在高几上说着。
五飞默默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