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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风暴

By: Friday

 

 

     
  《1》

黑暗………

人类对于黑暗,是存在着一种永远都无法抹去的恐惧和不安………

身处黑暗之中的人类,往往会有一种无法去掌握自己命运的消极意识………

只能够任凭黑暗的吞噬………

即使手中能够掌握着武器亦无法去根除掉这种深植于血性中的颤抖………

因为这就是人性………这就是本能………


冷冷清清的大路上根本感受不到一点儿的生气,路面被厚厚的雪被覆盖着,四周仿佛被死神黑色的翅膀裹罩着一样寂然。

漫天纷扬的大雪已经暂时的停了下来,像给那些排徊于战火和饥寒之间煎熬的人们,一个稍微喘息的机会………

苍穹中似乎亦由此而暂时沉静下来了………

只是在天地交际之间的遥远夜空中,时不时的绽放出数束闪光,伴随着阵阵响雷般的轰鸣和隐隐约约的枪声,耀亮了整个阿登森林的夜空………


希罗站在坦克后部的发动机舱盖上,遥望着天边闪耀着的不祥闪光。

“那………应该是巴斯托尔的方向………”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撩拨一下沾着雪花的凌乱褐发。

巴斯托尔镇是阿登森林中唯一的一个能够通过装甲部队的交通交汇枢纽点,只要夺下它就意味着能够打通往安特卫普的道路;从战斗一开始,司令部就已经下达了死命令,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夺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比利时小镇………

而他们所在的布托镇内,德军士兵们正实施着严格的灯火管制,隐藏在刚刚挖好的战壕和炮弹造成的散兵坑中,展气蔽息的等待着来自敌军的强大反击。

布托镇现时在敌我双方的形势图上,已经形成了一个由德国人控制的突出部,成为巴斯托尔外,另一个将要被反复争夺的攻防据点………与德国人必须全力拿下巴斯托尔的道理一样,美军无论如何亦要清除了这个突出部………

希罗和多诺的两辆战车,作为尖兵到达了缪斯河西岸的布托镇另一端———在最短时间内,协助零散的步兵们建立一条脆弱的防线,尽量维持到天亮之前,德军的增援部队前来接防时为止………

他只能够以仅仅两辆战车的微薄兵力,去阻挡将以数倍战斗力反扑的美国人………

第105营在白天进攻布托镇的战斗中,损毁的坦克并不多,仍然有数十辆完好无损的战车停在河的东岸………

但问题在于………


“咣———”

炮塔的舱盖给打开了,身穿黑色装甲兵制服的金发青年从座舱里爬出来。

希罗转过身来,望了望露出半个身子的卡多鲁。

“………怎么样?有新消息吗?我们的燃料呢?”

“是的,补给车辆几分钟后就会驶过桥来。”

“给东岸留驻部队的补给已经完成了吗?”

“没有……”通讯兵摇了摇金色的头发:“送来的燃料大概只够西岸的前线部队使用……”

希罗闻言后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了一个了解的表情。

“跟多诺联络吧,告诉他,燃料送来了。”

他们两名车长头痛了半天的问题,或许很快就能够解决了………


《2》

“路上发生了些什么事?”

多诺在旁监督着座车的加油工作时,不忘转过身来对旁边的那名显得有点憔悴的补给兵发出询问道。

希罗亦抬起头来,视线所触及的是那辆LWT载重汽车千苍百孔的发动机舱盖和染满血迹的驾驶室………

“我们的车队在大雾中迷路了,大概是不小心闯入了美国人的阵地,有三辆车一下子就给毁掉了,其他的几辆被截住后成了美国人的战利品………只有我们这辆车能够逃脱出来,但司机很快也被美军的狙击手干掉了,唯有换我来驾驶………”年轻的补给兵战战兢兢的回忆了一次先前那段死里逃生的经历,他头上那个被急救绷带所包裹着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渗出血来。

希罗闻言后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多诺则无言的拍了拍那名士兵仍在颤抖的肩膀。

“………这次的补给车队原本携带油量是多少?”多诺的声音打断了希罗的沉思的。

“拉尔夫在通讯中提过,是2000加仑的汽油………相比起同一地区的国防军部队,我们算是占了很大的便宜了………”希罗呵了一口白气,脑子里则想起那个在数小时前下令他们过河的拉尔夫·卡多少校耸耸肩膀,摆摆左手的无奈模样。

“2000加仑汽油………”多诺看了看那辆被打穿了两个轮胎,已经弹痕累累的补给车:“现在送到我们手里的,勉强算起来才200加仑汽油。”

“还要谢谢这鬼天气,这样的大雾,要是美国人的飞机能起飞的话,我们大概连20加仑汽油也沾不到。”希罗无奈的摇摇头。

“大概我们只能够走路走到安特卫普………”

“走路………”希罗的视线转向漆黑一片的河对岸,仿佛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那一辆辆隐匿在黑暗之中的钢铁战马的身影,此时此刻它们在白雪的映照下显得无可奈何。

“没有燃料就不能乘胜前进,真是打击士气,妈的,是哪头猪想出来的,连最基本的汽油都没有,却要老子冲到安特卫普去……”

希罗脑海中浮现的,是今天傍晚,他和多诺正要出发到西岸时,贺兹德少尉跑到他面前发的那一顿牢骚………

燃料的危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初战得胜的喜悦赶得无影无踪了………


“嘣———”

一个明亮的光发球体拖着长长的尾烟,升到漆黑的夜空中………

在镇口的西面已经传来隐约可闻的枪炮声………

“来了………”省去了主词,多诺在口里喃道。

几枚照明弹相继被发射到半空中,是布置在镇口哨戒的步兵所发出的遇敌信号。

“命令桥头的88毫米炮阵地准备好战斗,与指挥步兵防卫的施密德上尉取得联络,让他们用炸药封锁附近的街道和建筑,多诺你的‘W03’负责防守设有路障的南侧沿河公路,我的‘W01’防守大桥北部的建筑群。”希罗木无表情的下达着每一个命令,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而他现在的责任———就是力求保存自己以及部下的性命,直到这场看似无尽头的战争能够结束的那一天………

他从来不问自己是为何而战的………

从那一天,他在座车上写下她的名字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放弃了去思考这个问题………


车组的其他乘员已一早奉命钻进车子里,从刚刚短暂的片刻休憩中,再次返回自己的战斗岗位上去准备就绪。

两头给勉强“喂饱”后的豹子,七冲程的引擎汽缸中再次发出劲头十足的低沉咆哮,仿佛就像一头动作优雅而致命的野兽,轻舔着利爪准备向猎物扑面而去………

希罗戴上通讯耳机,从车长舱口露出半身,他向不远处的“W03”做了个前进手势,同样在炮塔上露出半身的多诺点点头示意明白,希罗捏了捏喉部的对讲话机,对车组人员命令道:

“PANZER VOR!”

在微弱的北极光和遥远的炮火光芒映衬下,两辆“豹”式离开了河边的补给加油点,分别往各自不同的方向驶去………

白茫茫的雪原中又再次回复到静寂之中去,厚厚的雪层上只留下数条深深的履带印痕,但很快又被突然间刮起的风雪所完全覆盖了………

这是阿登森林中,最后一刻的宁静………


《3》

借着微微的手电光线,金发青年伏在他跟前的航向机枪固定架上,在那张皱巴巴的信纸上描下颇为娟秀的笔迹………

自己的右手仍在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不适应这样恶劣的书写环境,还是其他的缘故………

就是这只右手………今天操纵着跟前那支漆黑的MG-34航向机枪,手指扣动着扳机,眼睁睁的看着发射出去的子弹,穿透过一个个血肉之躯………

到底自己射倒了多少个敌人,他或许已经记不清楚了,也没办法记清楚………那怕是个大概———当时,他是闭着眼睛来扣动扳机的………

他丝毫感觉不到在自己身上,现在会出现一个光环,能够背负起一个武勳———战场对于他而言,已不再是单单一个一级铁十字勋章或者白刃战勋章这般意义;同样的,他对于战场而言,却还是太天真和幼稚了………

自从在仓库那儿,那名“加州男孩”被手上的手雷所发出的闪光一併吞噬的那一刻起,他的神经已由最初的恐惧变成了麻木,无论射击的目标是人或物,只要是命令他就开火。

所以到了现在,他的手还在不停的颤抖着………


一只手轻轻的按了按他的肩膀,卡多鲁转过头来,只见是希罗那张一半隐匿在黑暗中的俊秀面孔———只要去掉汗水和硝烟的痕迹,再换上一套光鲜的服饰,他就和那些在布鲁克林大道上陪伴着漂亮女朋友逛街的小伙子没什么两样的。

但一早就已经投考军官学校的他,已不再享用这种权利,而且在战争年代中,他的人生比其他的同龄人先踏出了一步。

“哦,中尉,现在是战斗值勤中,对不起。”卡多鲁慌忙把写到一半的信笺塞回内衬的衣袋里。

希罗没作声,只是塞了一块黑麦面包过来。

“喏………把手电关掉吧………”

提醒完后,希罗把另外一块面包抛给在旁边驾驶席上的安迪,一直给挤压在一个狭窄空间中的安迪亦籍此机会伸了伸腰,接过那块硬梆梆的面包块。

“可恶的灯火管制,这么冷的天气连生个火烤烤也不行。”安迪一边啃着跟石头差不多硬的面包,一边捂住自己冷得通红的鼻子抱怨道。

“如果你去一趟东部前线呆一呆的话,你以后就不会再去埋怨这些。”在炮架旁的兄长奥迪很罕有的出了声,他之前都是静悄悄的伏在炮长观察窗前,密切的注视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或许慑于兄长是从东线地狱中熬过来的老兵这一点,安迪只好口里啃着难以下咽的面包块,低下头去呢喃着些什么。


“刚刚是在写家书吗?”

希罗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冻肉罐头,沉声的向卡多鲁问道。

“嗯,告诉父亲,我参战了………”卡多鲁点点头,搓了搓有点冻僵的双手。

“………他大概会很高兴的。”希罗的说话中不存在任何起伏,只是给人一种淡淡的感觉。

“………中尉,那个………”卡多鲁顿了一顿,然后望向希罗:“你还能记得,第一次把敌人打倒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正在座舱内搜寻罐头刀的希罗闻言后,稍稍的微愣了一下。

他放下了手中的罐头,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坦克驾驶舱内,没办法看得清楚他的表情。

“………要知道,今天的你比我幸运得多。”希罗回答的语调与刚才的相比,不知不觉的起了很大变化,是给予别人一种冷洌的感觉,因为在内心深处的某一个沉淀已久的部分,再次复苏了………

“………毕竟在你面前倒下的敌人,是以一个士兵的身份倒下去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丝无奈的叹息。

“………而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叹息在不知不觉间变为了自嘲。

卡多鲁没能看到希罗那被黑暗所遮蔽的表情,但从这几句涵义不明的说话中,他却品出了一种苦涩的味道。

仿佛之间,他能够了解到一些表面上的东西,但他所寻求的答案又被另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所遮掩了………


“咚咚!”

车体的外壳传来了阵阵清脆的敲击声。

“怎么回事?”希罗抬高头问道。

“是自己人。”负责在炮塔上哨戒的装填手伍尔利中士回答道:“施密德上尉正要过来了。”

希罗双手一伸,便立刻攀到炮塔上,只见外头一个背着毛瑟步枪的魁梧身影爬上了“W01”的车盖顶,向他的车长舱口靠近。

施密德上尉是一个蓄着大胡子的巴伐利亚汉子,那打雷般的大嗓门和爽直的豪气,经常让希罗联想起慕尼黑啤酒馆里的酒倌;就是他率领着不够一百人的掷弹兵部队在河西岸建立了一条并不稳固的防线,准备抵挡来自一个团以上兵力的美军反击。

“你们的晚饭还没完吗?要不要等会儿让我们的弟兄扛几桶热咖啡过来给你们当茶点?”上尉一边以半戏谑的口吻说着,一边解下他那裹缠着白色迷彩罩布的头盔。

“情况怎么样?”希罗并没有给予上尉的幽默感多大的响应,而是直接了当的来暸解最新的情况。

这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只要稍微接触过他的人都能够了解这一点。

“呵呵,我们勉强的在镇口阻碍了美国人的前锋部队一阵子,让他们先尝了点苦头………不过,主力部队很快就赶上来,为了保存实力,我就让我的人往后撤,只留下几个人在那儿监视着。”

“那么美国人呢?他们开始行进了没有?”

“不知道干嘛的,他们的部队都在镇口那儿停了下来,暂时没有再前进一步了。”

“大概有多少士兵和车辆?”

“我们最早碰上的大概是一个侦察连,有200人左右,很快便被我们打散了,后来有几辆‘谢尔曼’冲了上来,我们才不得不往后撤。”

“几辆?那么到底有几辆?”希罗比较关心这个攸关紧要的问题。

“5、6辆左右,我们向‘大青蛙’们打过几枚‘铁拳’,但效果如何倒不清楚了。”

大胡子上尉突然间脸露正色:“还有一个坏消息………”

“什么事?”希罗见上尉的脸色突变而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们正要撤下来时,有人比较眼尖,发现了美国人的坦克车队里走着的一个大玩儿,那个不是‘谢尔曼’,是个车体装甲和炮管都比‘大青蛙’厉害得多的角色,搞不好又是一个IS-2………”

希罗的内心颤动了一下,毕竟从诺曼底到现在,他从未遇到过对于他这种西线新兵来说,类似传说中的IS-2般的狠角色………

在军官学校里,从前线归来作实战训导的东线老兵都对他们说;没有十足的胜利把握的情况下,而碰上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的苏军IS-2重型坦克时,就倾尽全力的挂后档———对方的122毫米榴弹炮能在“黑豹”的火炮射程外,轻而易举的把“黑豹”的前部装甲撕裂………

胆敢硬碰硬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是新型号吗?”希罗让自己的精神重新武装一下后,便从鼻子冷哼了一下。

“没问题的,交给我们办吧,只要你们能够顶住敌人的步兵就行了。”

“好吧。”施密德戴上了头盔后,便一跃跳到地面上去了:“美国人要行动的话,就会绕过这儿的广场,从前面的街区经过,因为其他地方都是我们设置障碍和雷区,他们跑不到去别的地方。”

说罢,上尉便转过身以小跑的速度,返回自己在附近的埋伏阵地中去………

慢慢泛漫起如烟般的夜雾,很快就使得四周景物的轮廓模糊起来了………


《4》

阿登森林的浓雾在半夜重新的弥漫起来了,衬附着这个寂静的冰之世界………

巨大的雾气包围之下,能见度亦降到最低点,单凭肉眼只能够看得10公尺之内的景物………

缪斯河西岸此时一片死寂。


“W01”退到一栋原本三层高的建筑物废墟中,以周围凌乱的环境作掩饰,巧妙将自己隐蔽起来。

附近几栋早已人去楼空的建筑物之间,偶尔会闪过几抹鬼魅般诡秘的影子———是隐匿在各个制高点上埋伏的德军狙击手。

“W01”仍保持着无线电静默的状态,驾驶舱内只剩下一种持续了几小时,令人几乎窒息的沉默………

安迪把最后一小块冷肉塞进嘴里啃着,然后把空空的罐头盒扔到舱口外头去了。

“该死的,露茜的手艺再差也弄的比这玩儿好。”安迪一边喃着他那个做菜老忘了下盐的女朋友名字,一边费劲的啃着那有如橡胶般的冷肉。

“嘘———”

奥迪示意弟弟别作声,他竖起耳朵尽可能去聆听由远方发出的声音………

“怎么样?奥迪。”先前伏在车长观察镜上的希罗,转过头来问道。

“是发动机声响,而且是复数的………正由西边逼近………”

“好,明白了。”希罗拍拍卡多鲁的肩头:“给多诺发个信号,老鹰要来了!”

“知道了!”卡多鲁打开电台,利用盟军捕捉不到的高频信号向附近的“W03”呼叫。


在朦朦胧胧的厚雾彼端,出现了两束有如怪兽的铜铃大眼所绽放的橙黄色光芒,夹杂着发动机低沉的吼叫声响,以及士兵们逐渐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和以英语交谈的声音………


“来了………”

隐匿在黑暗之中的黑豹正无声无色的给仍是懵然无知的猎物接近,好让它能在近距离上作出最致命的一击………

下一刻,猎物的鲜血将会洒满在圣洁的白色大地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