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希罗·尤中尉从他的“豹G”坦克驾驶舱中费劲的攀了出来，外头漫天的飘雪很快就落到他那身黑色的M36式装甲兵制服上。他伸手拂去沾在衣服上的雪花后，就从车体上跳了下来——— 在这一片在银雪纷飘的桦树林中，四处都停放着熄灭了引擎的坦克和装甲车辆，这些钢铁怪物被正忙碌着的士兵们巧妙的伪装起来了；披上用桦树枝叶编织而成的伪装网后，这一匹匹原本已是雪地迷彩涂装的铁甲战马已跟四周的银白色世界完美的融为一体———唯独是那镶刻在车身上的黑色铁十字依然是那样的醒目。今天的拂晓时分———大概就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希罗所率领的SS第二装甲师105坦克营的一部在诺林汉--蒙达西的公路上成功的伏击了一队美军的巡逻车队，希罗在率部完成任务之余，他的车组亦击毁了一辆敌人的“野狗”装甲侦察车…… “击坠数又上升了……” 希罗把身体靠在自己的座车——战术编号“W01”的“豹G”中型坦克旁，看着在四周走动着的士兵们———都是一些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们，在不停的穿梭中他们的神情各异；有为今晨的胜利而感到兴奋的，有为即将到来的血战而感到不安的，还有大多数的都是神色僵硬、木无表情的，只为执行上司的命令而机械化的重复工作着。而他自己？？———大概在旁人眼里他也是属于“大多数”的那一类吧……… 希罗把自己头上的装甲兵软帽摘了下来，捏在手里。仰起头用钴蓝色的瞳孔望着灰白色的无尽穹苍，心里则在思量着什么的……… 那一头褐黑色而略显凌乱的头发在寒风的凛冽狂吹下微微的飞舞着…… 他无意识的把手翻到黑色军服的衣袋里头，或许想在这样的天气下抽根烟会暖和一点。好不容易摸到了烟盒，当正要拿出来时，一样东西也顺带的给翻了出来了。希罗顿了一下，便把拿了一半出来的烟盒放回口袋里，转而小心翼翼的把那样东西给摸出来，把它放到跟前。那是一张模糊的照片，大概是被其主人翻看了多遍，所以看起来已经有点儿残旧了。照片上的是一个18、19岁的金发少女———在她的怀里还抱着一正在咧嘴轻笑的小女娃。虽然只是黑白相片，但是他还是能够想象的到那个小女娃亮晶晶的钴蓝色眼睛是多么灵气活现的在一眨一眨。此刻，这名平日在部属们眼中都不言苛笑的青年军官却在不知不觉间，脸上浮现出了少有的柔和表情。有人正以不是怎么样整齐的步伐走过来，一路上不断的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体撞击声音。希罗回过神来，把手上的照片小心翼翼的放回左边的口袋中去。 “中尉，车载机枪的7.92子弹已经给发配下来了。”是一把略带青涩稚气的声音，实质上声音的主人看上起去也并不大———只是一个大概还不够20出头的金发年轻人，因为他的身上挂着几串几串的MG-34机枪子弹带而一路摇晃着发出了声响，另外双手里就提着几个子弹盒，以一种不太稳定的步调向希罗的方向走来。 “等安迪他们拿了汽油回来后就一起收拾吧。” 希罗走上前替部下接过手里那几箱总共接近40公斤的子弹盒，那个金发的年轻人这时才如释重负的喘了一大气。 “注意一下吧，卡多鲁，冬天的时候体力的损耗比平时的要大，我们还要留下力气跟美国人干的。” 把等待补充上车的子弹带放到座车的前甲板上后，金发年轻人那秀气儒雅的脸庞上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能够打败他们的，我昨天写信回家跟爸爸说到战争结束的时候我就会捎一个二级铁十字勋章或者白刃战勋章回去。” 希罗无言的盯着正在一边愉悦的哼着军中小调一边弯下身子整理装备的卡多鲁一会儿后，嘴边轻轻的泄出一句： “……但愿如此了……” 营地内此时引起了一阵骚动，布置在外围的哨兵发现有数辆坦克正在接近中。希罗闻讯后便一跃跳到战车上去，从驾驶舱内捞出随身便携式的无线电通讯器，卡多鲁则拿起放在一旁的MP-40冲锋枪，并准备好推上了膛。希罗用无线电话机联络在外围布防的105营三连的部队，很快连接上该连连长的IV型J坦克座车。 “贺兹德少尉，向我报告一下情况，你们那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回事？现在需不需要支援，完毕——” 话机的彼方很快就有回答—— “……报告，并没有发现任何的敌情，只是二连的后卫部队刚刚通过而已，完毕……” “了解，完毕——” 希罗解下通讯话机，微微的呵出一口白气。 “是多诺他们赶上来了……” 《2》 “呜呜呜————啪吱——” 四辆雪地迷彩涂装的德军坦克在105营的临时整休地点旁一块并不显眼的小空地上停了下来。身穿黑色制服的装甲兵们纷纷的从狭窄的座舱里涌出来，有的猫着腰去检查车辆，有的跑去讨补给品和食物，有的就略显疲惫的靠在战车旁点上一根烟…… 希罗缓步的向那辆战术编号为“W03”的“豹G”走去，有两三名乘员已经分别从炮塔里钻了出来，唯有车长跟炮长两人尚未露面。 “……少尉，这不行呀，炮身过热造成的损耗可不是说笑的，炮栓那儿已经快撑不住了。” “W03”的炮长夏鲁克上士一脸不悦的从驾驶舱中爬了出来，大概没料到希罗就站在外头，愣了一下后才草草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这我知道，但后勤装备部门的事，我们也不能管到他们头上。” 一把冷静平稳的声音在夏鲁克身后响起——— 一名身材高佻、棕发碧眼的青年军官出现在“W03”的炮塔上，年纪跟希罗差不多，但气质上却更具有几分成熟———他所穿并非是希罗的M36式黑色装甲兵制服，而是一套44式橡叶斑点迷彩装甲兵制服。他对着希罗的方向微微的扬了扬嘴角，再以一个略显优雅的姿势，一个弧步的跳跃来到地面上。 “……炮管的问题我也留意了很久，但这次出击这么匆忙，也来不及更换———要知道几乎所有替换零件的库仓和工场都在美国人的轰炸中给毁掉了，你现在一再向我抱怨也是无补于事的，维护好战车炮是你任务之一，而且我身为车长，你认为我也愿意有像现在这种状况出现吗？” 青年军官当着希罗的脸毫不留情的斥责了自己的部下一番，从他的一言一行中都透露出一种老兵特有的“威而不傲”气势。尽管夏鲁克的年纪明显要比自己的年轻上司大，但在对方的严辞训斥下也只能像犯了错误的孩子般垂着脑袋，不敢吱一句声。片刻后，夏鲁克重新抬起头，以一副严肃的样子向在场的两名青年军官敬了一个礼：“我明白了，长官！” 青年军官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夏鲁克可以离开，让他去继续忙自己的工作了。 “……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你一下子说这么多的话了。” 一直在旁没有吭声的希罗看着夏鲁克走远的身影，转过来对那名青年军官说道。 “……上次那次是什么时候？是在法莱斯包围圈里头时……” 青年军官走到希罗跟前，突然间挥出右拳———作势轻轻的捶到希罗的肩膀上。作为男子汉的见面礼……… “……第105营二连连长多诺·班杜少尉报到，代理营长。” 《3》 “你们来迟了，错过了一次伏击战……” 希罗和多诺两人在第105营临时整休地点旁的一条铺盖着厚雪的林间小道上漫步着。第105营还未接收到师部下达的关于下一步作战的指令，而新的补给物品也还没有跟上，援兵则只有多诺刚才所带来的四辆“豹G”，所以暂时作原地休整。 “前几天从巴登巴登那头过来时，美国人的飞机还挺凶的，同行的三辆III型和一辆IV型J给P-47敲掉，我现在这四辆‘豹G’能保留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多诺边说边解开紧缚的军服风纪扣，轻呼了一口气。 “老天爷帮了我们大忙，这样的天气，连美国人的飞机也奈不何……” “我们现在还有‘豹G’七辆，IV型J四辆，III型一辆，III型突击炮G三辆，还有侦察连的装甲车………” 希罗把玩着手中的软帽，目光则一直四处无目的游移着。 “跟Wehrmacht（注-1）比这种近乎‘满员’的编制已经算不错的了……” “国防军的那些家伙一定会说，‘我们有那一点比不上他们的’……” “……嗯，话说回来，下次再有机会的时候，想到德累斯特那儿去，我记得，莉莉娜说她很喜欢你姊姊弄的忌廉肉汤……” 听到希罗的这句说话后，多诺的脚步突然间缓慢了下来。希罗走了几步后，才发觉刚才一直在身旁走的战友失去了影踪——— 他有点诧异回过头来，只见多诺若有所思的站在刚刚走过的原地上，垂下的军帽帽沿和繁茂纷飞的飘雪遮盖了他大部分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事？” 尽管希罗已经有所预感到了，但他还是问了出口…… “……大概一周前，盟军大举空袭德累斯特时，嘉芙莲所在的那个医院……中了弹……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余二百多名的伤病员和医护人员都下落不明……现在，那儿只有一片废墟……我是在四天前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四周仿佛马上寂静了下来，两人并排站在雪地里，身旁的大树上时而落下一些积雪。希罗的说话打破了沉闷：“真是对不起，我真是……唉，不要太伤心了，在战场上不要想的太多。” “……唔，我知道了，谢谢……其实，我自己当时就已经想过许多的………”多诺看着自己的军靴，默默的点了点头。两人在充满着压抑感的沉默中继续向前走…… “多诺！”希罗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你认为这场战争我们打得赢吗？” “这很难说，我感觉希望不是太大……”多诺似乎并不对希罗的这个问题感到惊讶。 “后方老百姓的生活太艰苦了，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饿一顿，饱一顿，还要忍受无休止的空袭，如果这是因为战时的特殊情况也就罢了，最让我受不了的是……” “……是什么？”多诺不惑的问道。 “……你相信，我们正在屠杀犹太人吗？”希罗虽有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但却掩盖不了话语中所蕴藏的愤怒。 “……这件事……真的有吗！？我还以为这是敌人恶意的宣传呢……你怎么知道的？” “两天前的一个晚上，我带着部队路过巴登巴登，看见一伙SD（注-2）的家伙押着一大群人，像赶牲口，那些人大多是老人和妇女，还有不少孩子，衣襟上都挂着黄色的六角星，是犹太人。当时我忘了带火，就过去向一个SD的借火……”希罗深呼了一口气，力图使自己的思维和语气冷静一点。 “……这时侯有个女的，看样子有20岁吧，跟我们差不多大，她的脸却瘦得不成样子，她突然跑过来，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脚，大声喊着什么，可能是救命的意思吧，那个SD的就掏出手枪，对着她的后脑就是一枪……我连阻挡的机会都没有！我上去猛推了他一把，质问他怎么可以这样，他说‘妈的，看你是个打仗的就饶了你……她是犹太人，怎么了，你敢违抗元首命令吗？哼，反正让她到了达特·豪森也是死路一条！’接着，我看着这些可怜的人被赶上卡车……” 希罗从口袋里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点燃后猛吸了一口：“……我听说过达特·豪森有个集中营的。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女人的脸，浅蓝色的短头发……” “……是这样子吗？？我们在前线卖命，他们居然在后方干这号没人性的事！”多诺英挺的脸孔蒙上一层不详的阴影。 “就算现在形势怎么样不好，也不能把气撒在犹太人身上，我们的元首怎么不多想想前线的东西！……” “……希罗，小声一点！！” 多诺及时的制止了希罗的发言，他警惕的四周张望一下——自从“7.20”事件后，军心的不稳似乎比以前更加严重了，部队内的人际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士兵与士兵，军官与军官之间却相互监视起来了———不只是“7.20”之后遭到大清洗的陆军内部，甚至连作为纳粹手上最后一张皇牌的SS武装党卫队的情况也差不多…… 希特勒已经不再相信他手上的武装力量了，但他却还要妄想利用这个力量去抵挡东西两线之上同时来犯之敌，籍此来挽救他那个岌岌可危的第三帝国。 “先回去看看吧，汽油应该到了。” 多诺拍拍希罗的肩膀，转移话题的问道：“今天的战绩如何？” “……不太妙，只能敲掉了一辆‘野狗’……”希罗闷闷的回答道。 “……真的不太妙，几个月前单单在莫泰坦那儿，你就带头干掉两辆‘谢尔曼’，我跟在后头也收拾剩下的一辆。” “……不过，我怎么样使劲也赶不上恩斯特·巴克曼那家伙……”希罗无奈苦笑了一下：“击毁数字继续上升又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证明了自己总共杀过多少人而已……” 两人的脚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下来，而漫天的白色飘雪却在一直在下，不断的下…… “你的‘W01’没事嘛？”多诺继续问道。 “哦，只是给那‘野狗’的37mm小炮在正面装甲上咬了几口而已，还没有大碍……跟我们在一起行动的陆军步兵营倒有点伤亡……” “……听说你的车组调来了新兵，觉得怎么样？” “那个叫卡多鲁·纳巴·威那的中士机电员，19岁的实习士官生，比我慢一期在军校毕业的，在10月份‘人民近卫军’的命令生效后，他就给送到我这儿来了，或许是人手紧缺，他的样子比较像当书生的——今天才是他第一次出击。” 希罗歪着头想了想后，补充道：“他是柏林某个显赫世家的独子，但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他的父亲后就上了前线。” “……你好像知道挺多的。” 对于多诺带有点挪揄味道的追问，希罗只好点点头：“……老实说，因为他是莉莉娜某个女同学的男朋友，我所知道确实是多了那么一些……” “……别人听见了我们的对话会不会感到奇怪了？我知道，在大家的印象中，我们俩一天加起来总共所说的话不会超过十句的……” “………”仿佛给提醒了，希罗便以一贯的沉默作应对。一瞬间，两人又回复到刚刚在战场上认识时所达成的那种默契和频率，他们愿意放下自己在战争中所曾背负的悲伤，在绝望中所感到的不惑———在彼此的扶持下，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得以生存下去，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目标。 “中尉！希罗·尤中尉！” 远处的叫声缓缓的逼近，一脸稚气的机电员那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小林道的彼方。卡多鲁快步的跑到希罗和多诺面前，连大气也来不及喘一下，便糊乱的向两名军官敬了个礼，然后把怀里的一份文件递出来——— “嗄……嗄，中尉，这是……嗄，是师部刚刚下达过来的指令书……嗄……” 希罗伸手接过文件，而多诺则上前轻轻的拍拍正要半弯下身子歇息的卡多鲁的后背部，示意要他先缓一口气，好让休息一下。 “………师部下达的命令，我们下一任务是要在18日前，夺取艾希特纳赫附近缪斯河上的‘A桥’………” 希罗迅速的阅览了一遍作战指令后，便看看腕表：“现在是12月16日的8时06分———，来不及再等补给部队上来了，现在就要上路了，下命令准备让部队开拨！” 漫天的大雪继续无止境的在阿登地区的天空中飘舞，而且越来越大……… （注-1）Wehrmacht——二战时期的德国国防军（这里指的是正规编制的陆军）（注-2）SD——二战时期的纳粹德国党卫队保安处的“特别行动队”（所谓的“灭绝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