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人为我制造出了这么一个词——颓废。

几乎每天早晨都会上演同一场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命往往只是在原地踏着步，丝毫也没有前进过。

“喜欢黑色的指甲油。”窗台边，一位约莫16、7岁的少女坏坏地笑了笑。穿着半透明的睡衣飘逸地忘沙发上坐去。

已经说不清楚是第几个星期一，茶几上的清咖啡飘散着浓郁的香气。少女析白的脖子边躺着几屡还没来得及打理的金发，与柔和温馨的背景融合在一起显得颇为妩媚。

她冲着化装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象是在自我欣赏着这高贵的沦落。可惜是却被那个声音破坏了。

“莉莉娜……莉莉娜……”

“莉莉娜！今天你又想翘课吗！？”在门未被撞开之前已经有声音阁着门板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不耐烦地停止了修指甲的动作，轻轻往指甲油上吹了口气，悠闲地张开了五个手指，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那个气势汹汹的声音。

“你就快被学校开除了，无论怎样你都不能再逃课。”

“我说了我不去……”她悠悠地重复了一下自己的立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

“你不上学你干什么？”

“干什么也不用你问。”

“你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

“你认为我在你心里还有人格吗？”

抿了口桌子上的咖啡——好苦。她不禁吐了吐舌头。 “今天我要出去。”她将杯子放回桌上，极度控制着自己。

“我不许。”母亲严肃地说，死死拉住了莉莉娜的手。可能她真的是老了，根本奈何不了倔强的女儿。“够了，你不用每天早上都玩同一套把戏吧！”少女不耐烦地向后抽着手。母亲的脸色变了，变得更加难看，“听着，你今天必须给我回学校！”莉莉娜轻蔑地一笑，用另一只手掰开了母亲的手，手腕上泛起一圈淡红。但她根本连看都懒得看那一眼，直接从凌乱的床铺上拾起褶皱迭起的上衣。

“你又要去哪里。”女人看着她的举动再次用双手按住了她的手臂。女孩啧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算了吧，如果你能管得住我也不用每天早晨来求我了，每天都说一样的话不觉得很无聊吗！”说着松开衣服想借助另一只手脱离母亲的魔抓。但这次她却紧紧拽着不放。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母亲！”她大吼了起来，却对峙到莉莉娜怀疑的目光。母亲犹豫了。她压了压声音继续说，“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段日子你到底在做些什么！”莉莉娜看见母亲的眼睛都红了，是气得发红了的。

“哼，你一定已经假设过许多可能了吧。”女孩愤愤地站直了身子，似乎认定了母亲会放她走。

“我可不希望你堕落！”

“是吗？其实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吧。”

“莉莉娜！你这是在和谁说话？！”

“我怎么知道！自从我懂事以来就一直想弄清楚这个问题了！”

“即使母亲过去做错了什么你也不用这么作贱自己吧！”

“贱？”少女瞥了瞥舌头，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原来你也知道这个词……”

“你……”她的声音颤抖了。

莉莉娜望着喘息着的母亲似乎很是骄傲，“如果你早点认识到这一点也就用不着每天在临睡前诅咒我这个孽种。”

“啪！”莉莉娜的左半边脸上狠狠地挨了一个耳光。鲜血从嘴角边淌了下来，形成一分独特的美感。

她舔了舔嘴唇，轻轻地笑了笑：“我已经习惯了呢……”她勇敢地转过了脸威吓似的望着母亲，“每天早上都要上演的肥皂剧……你也该玩够了……”

“别再任性了……今天我不会再轻易放你走的。”

“呵，我不用你放，我自己就可以走。”

“别怪任何人，是你亲手了断了我留给你的唯一一点机会！”丢下这句话，莉莉娜狠狠地摔上了门。这个声音甚至阵痛了她自己的耳膜。母亲听见她嗵嗵嗵地跑下楼去的声音。哗的一声，她撕下了右手边的窗帘，失声痛哭起来。多少年了，她仍然不能原谅自己。每天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腻烦了，自己也腻烦了，但是她始终不想放弃希望。

莉莉娜一边套着衣服，一边拼命地朝大街上跑去。眼泪却完全不似刚才的坚强抑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不行啊莉莉娜，说过不再为那女人哭了的……’她仰起头，一方面好止住眼泪，一方面也让自己灼热的气管疏通一些清新的空气。

‘混帐，这世上有多少我值得信任的人。’她捏起拳头狠狠地朝围墙上砸去。但是她发现自己再如何发泄也于是无补。

黑色紧身衣加兰色牛仔裤，她穿着她标志性的行头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其实她完全可以象普通女孩子一样，和朋友一起逛街，约男朋友去看看电影。可惜的是，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在橱窗玻璃前，她停下脚步，镜子里惨白的脸让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她低叹了口气，同时她也作了一个决定——剪掉过腰的头发。

莉莉娜从小就一直几乎是一种不变的发型——前面是末到眉毛的刘海，前部的头发编成两条辫子再用丝带扎在脑后，剩余的头发就随心所欲地覆在身后，却剪得很整齐，若光是看这么一个发型相信绝对不会认为她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孩子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理发店。

指着杂志上的一款垂肩的发型道，“老板，你就帮我剪成这样的。”年轻的理发师的手艺相当的好，莉莉娜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新造型。她凑进了镜子仔细看了看，最终满意地一笑，——这样看上去至少会显得成熟一些。

“不用找了。”少女痛快地掏出一叠纸币按在柜台前，减去了头发，果然神清气爽许多，她神气地朝外面走去。她相信，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可以做。商业街无论何时都如此繁华，从不会有傻瓜在满是橱窗的大节上走还感觉无聊。要真是有，恐怕也只有圆满之士了。想到这里，莉莉娜不禁放肆地笑出了声。这种自由是她唯一的乐趣，在一台自动售货机前她停下了脚步。“嗵”。莉莉娜取出一罐果汁，疲倦地靠在了售货机上，并用她那已经完全干透了的涂着黑亮指甲油的食指扳开了拉环。冰凉的液体刺激着她的喉咙，如果不是她还不希望大白天就喝得弥天大醉也许她选啤酒会更刺激。自知酒量不好，她不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这个世界真是奇怪。”她一面嘟哝着，一面将中心从售货机上移开，“明明有那么多能做的事，大家偏偏要去走与自己意志相反的路。”说着她漫无目的地朝大街白了一眼。

“那是因为你不用付出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莉莉娜的个人空间。这令她极其不愉快。

“你是谁？”她瞥了眼左手边正向投币孔中塞着硬币的人，质问着。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的讽刺意味莉莉娜不是没有听出来。从眼角，她看出那只不过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

“好吧，如果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就更没必要和你多说了。”说着她顺手仍掉了饮料罐子，准备离开这个傻瓜。但少年并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

“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是吗？”少年轻蔑地说。

这招或许对于别人百试百灵，但莉莉娜才不会在意这些，对于她来说应付这些人简直是易如反掌。她笑了笑，“别装得好象自己知道得很多，往往这些人是最无知的。更何况是自大的男人。”

“真是堕落的家伙。”

“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少年沉默了。

但女孩却没有象平常一样继续调侃。

“呵，不过也不好怪别人，谁叫人之初……性本恶呢……”莉莉娜向天空望了望，然后便一面象少年摆着手，一面沿着街道继续前进。

少年笑了笑，朝着与莉莉娜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已经遇上过无数个象今天这样的无聊者——至少在她眼里是绝对没有地位的。但是她却没有料到，他会是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人。

莉莉娜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刚才那令她骄傲的一幕。她清楚地明白这个社会中女人的地位。她，她的母亲，就算是总统夫人也是一样的。她曾经憎恶过男人这种生物。如果没有“他”，也就不会有“我”了。做私生女的滋味可不好受啊……莉莉娜突然觉得有股酸味，连忙挥掉脑海中的遐想。再次回过神来，她发现已经变天了，这确实令她有些尴尬。其实莉莉娜并不是讨厌雨天，只是一旦天气转凉自己的衣服就显得不够保暖。“运气不佳哦……”她不明所以地笑了几声。却丝毫没有想是否要找个地方避雨。不一会，雨点下落了。顷刻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原本明媚的天空一下子变得乌云密部，仿佛一团团黑烟堆积起来笼罩了整个城市的上空。但是这种天气，对莉莉娜来说却是充满着“幸福的回忆”的。

那时候莉莉娜大概才12岁。在她的印象里，唯一最深刻的大概也就只有一个人了。至于莉莉娜对她到底是何种感情，也许连她自己也不会对自己坦白。

莉莉娜独自一人回家。她背着一个大红色的书包，手里拿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小心翼翼地在积水的小道上走着。窄小的马路上已经没有了其他的人，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小女孩独自往前走。

这时，不知为何她突然抬起头来。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印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莉莉娜吃惊地张大了嘴，眸子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女孩的存在，也显得略微有些惊讶。不过，他马上不再理会他脚底下的小女孩，继续沿着排水管朝他头顶的那个阳台爬去。

“哥哥……你为什么要从外面爬上去呢？”莉莉娜观察了男孩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男孩只是自顾自登上了阳台。

“哥哥……你忘记了钥匙所以进不了家门吗？”

男孩依然没有搭理，敏捷地跃进了阳台。

莉莉娜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不过13、4岁的孩子。棕色的头发，略显凌乱还不住地向下滴着水。很瘦，但是很结实，上身只穿了一件绿色的背心，臂膀丝毫没有掩饰地露在雨中……

莉莉娜再次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正在努力打开禁闭着的落地窗。

“哥哥……你穿那么少，不冷吗？”小女孩的眼里充满了怜悯。

“如果门坏了……就到莉莉娜家里来吧。”莉莉娜天真地笑着，即使男孩背对着他也许根本看不见。她一直都在等着他回头。终于，男孩站了起来，走到阳台前低头望见那个一连问了他许多奇怪问题的小女孩。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男孩头一次看到如此无暇的眼眸。

“我……”少年张了张口：“只是一个小偷……”莉莉娜对他的回答似乎有些不解。

“可是哥哥看上去不象是坏人啊，为什么会是小偷呢……”

“因为是人的话都会迷失的……希望你不会迷失就好……”少年清秀的脸庞浮现出一丝笑意。那个完美的笑容莉莉娜至今记忆犹新。

从电话厅的玻璃门朝外望去，莉莉娜发现雨丝毫没有变小。

话筒里尽是盲音，直到接线员小姐将拨号音切断为止。少女夹着话筒，不断地一圈圈将电话线绕在了自己的手上，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新理过的头发正象从水里捞上来一样不断地淌着水，似乎还合乎韵律与节拍。

“混蛋！人都死到哪去了！”莉莉娜挂短了最后一个号码后终于按耐不住性子发起脾气来。话筒被狠狠摔在电话机上，电线不停地摇曳着。她再次望了眼破旧的电话机，突然又感觉有一丝歉疚。不管怎么说，电话是无辜的吧……何况，公家的东西随便破坏也太不够道德……可是已经错了的事已经无法挽回了。莉莉娜突然想起那天那个男孩对他说的一句话“是人的话都会迷失的……希望你不会迷失就好……”她突然有一些失落。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孤独与寂寞。

‘我现在算不算迷失了呢？’她嘟了嘟嘴。顺着电话厅坐了下来。身上全湿了……就象那时候的他一样。想到这，莉莉娜扑哧笑出了声。这是她久违了的纯洁的笑容。单纯的为高兴而笑的笑容……

笃笃笃……她突然听见有人敲打玻璃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