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流的小屋 - [马桶]

我们住的小屋楼上有两个卧室。
东边是他的，南边是我的。
无论从哪间卧室的窗口往外望，都可以看见清幽的后院。
夏天的时候，窗檐下会冒出大丛大丛的绣球花，蓝紫相间煞是好看。
我的房间里附带独立卫生间，他的当然也有。
房子有些大，所以刚刚搬进来的时候，我们就相互安排好了──
谁住的地方谁负责清洁，其他的范围就每周轮值一次。
只是这个规定没能执行多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东边的房间就很少使用了。
我们每天晚上都在南边卧室渡过，躺在床上一起看月亮升落。
用报纸娱乐版上常出现的词来形容，这套原本属于我的房间“人气很足”。
用的次数频繁了，我打扫卫生间的次数也只好随之增加。
地板、窗台、洗手盆、浴缸、甚至马桶，都必须擦得光亮如洁。
加上他也很少理会自己的那边，害我每次都得趁他不在的时候进去帮忙整理。
即使是丢空了也应该保持起码的干净整洁，我是这么想的。

后来他发现了，就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少麻烦了，我又不用。”
我很认真地告诉他，在大酒店里的服务员，每次在打扫卫生间的时候都无微不至。
即使是只用了一次的马桶也仔细地给予消毒，就象是自己家的一样。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们甚至可以从自己清洁好的马桶里舀出水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跟他在一起时我总是显得非常婆妈，大概是性格所造成的吧。
他不置可否地笑，从此也就不再理会我在他的房间里继续任性的举动。

隔天，他在我们的马桶沿上挂了一个圆形的除臭剂。
里面是蓝色的带着淡淡香味的液体，抽水钮一按下去就会溶合着流水喷涌而出。
然后随着水的旋涡纷纷扬扬地荡漾流逝，只剩下香味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我很喜欢，每次都特意多按一次，凝神看那淡蓝色的水渐渐散去。

冬天来了。
他不知道打哪里又弄来一套装饰马桶用的奢侈玩意。
给马桶的盖子套上一层棉垫，隔板上也铺了一层，都是蓝色的。
人坐在上面感觉软软的，也暖暖地非常舒服。
“你怕它冷着还是怎么的？”我问。
“我怕你冷着。”他给了我一个白眼。

平静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我还是负责洗我们的马桶，有空也去打扫东边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的卫生间。
直到有一日他满心欢喜奔上楼来，塞给我几张薄薄的纸片。

“我成功了。”
我翻来覆去地看，除了信头闻名遐迩的徽章，通篇是扭扭曲曲的异国文字。
我扬了扬纸片：“你看得懂？”
“不，大部份请别人帮忙看的。”他老实回答。
“那你还去！”我忿而扭头。
他伸手拨正我的脑袋，直视着我的眼睛：“这是我的机会。”
“随便。”我呆了一呆，站起身来。
一时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可去，转身躲进了最近的卫生间。

进去了总得干些事情，我心不在焉地按着马桶上的抽水按钮。
水灌满了又放掉，放掉了再等它灌满。
清水混合着淡蓝色的液体，呼噜呼噜地咆哮着一头钻进下方那窄小的洞口里。
从此再也看不见它，仿佛被吸进小叮当漫画里的异次元空间。
我闷着头心里反反复复地琢磨，这马桶哭起来还真惊天动地啊。

“白痴你在里面干什么？”他在外头将门板拍得震天响。
我没回答，我不想理他──至少现在不想。
外面于是没了声音。

我跪在地上，继续拼命按我的抽水马桶。
身后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卫生间的门被狠狠地踹开了。
感觉到整个房子的灰尘都在噗哧噗哧往下掉，我连忙抹了把脸。
站在崩坏的门板前，他直直地盯着我瞧，脸色有点白。

“你在干什么？”
“……我在清洁。”
哗啦哗啦的水声渐渐低沉下来，水箱快要被灌满了。
“白痴，”他很慢很慢地走到我身旁，“刷子放在这里。”
“随便就行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人用。”
他蹲下身来把我推到一边，随手把马桶盖子合上。

“不能让它坏在你手里，我回来还得用呢。”
他的手绕过我的脖子，将我的脸压在铺着毛茸茸座垫的隔板上。
软软地、暖暖地，感觉非常舒服。
抚摸着马桶的边缘，那是瓷器特有的光滑而冰冷的触质。
鼻端传来若有似无的熟悉的香味。
是淡蓝色的香味。

“门锁坏了。”我嘀咕。
“随便就行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人进来偷看。”

南边的卧室再度属于我一个人专用。
后院树林边的小池塘，浮冰也日渐一日地融化了。

“今天去超市买了几朵绣球花，人造的那种。
插在马桶的水箱上面，摸着看着感觉挺象你的脑袋。
就算是一种激励吧，有你在旁边看着，我就会认真打扫了。
可是不管自己再怎么样努力──
还是觉得让你清洁过的马桶最好用。”

真是的──
我将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揣在手里，免为其难地摇了摇头。
都什么年纪了，字还是写得那么难看。

已经是下雨的季节。
窗外的绣球花吸饱了水，强壮得可以任由蜗牛在上面爬来爬去。
面对卫生间的墙镜，我举起手来来回回地研究脑袋上的短毛。
硬硬的有些扎手，似乎跟那些柔弱的花瓣差得很远。
我禁不住笑了，然后弯腰捡起搁在角落里被遗忘已久的毛刷子。
如释重负地蹲在马桶面前，一个人非常卖力地擦了起来。



[后记]
为什么要写马桶？我也不明白，但是一看到征文标题这个念头就如苍蝇般萦绕不去。
因为在一个完整的家里，这玩意的地位会非常重要吧。
也许不能登大雅之堂，但是少了它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也得完蛋。
倾向于花加流乃是由于它可贵的朴实和贴近普通生活，这是相对其他配对而言。
仿佛烈火般燃烧自己的生命，与其在平庸中消磨、毋宁在高潮时共同毁灭──
这样轰轰烈烈的爱情不是我所能想象的，我的笔也无法写出来。
所以凑热闹抛出一块砖头，期待可以吸引真正的和田宝玉接踵而至。

30/09/2001

[马桶]

-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