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系列 - [毁灭之路]

[Road to Perdition - 毁灭之路]，自打广告开始我便留意上了这部电影，在其中英文官方网站留连了好几回，做足了一个月功课才去看首映。之所以感觉值得花点时间作观前准备，一是信任导演Sam Mendes的功力，一来也是为了一睹阔别银幕多时的主演Tom Hanks和票房新贵Jude Law的风采，前者曾经推出[American Beauty - 美国心玫瑰情]这样令我心折的作品，后两者则是我认为演技如同其名气一般有保证的演员。

电影很顺利地看了。一如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多少对白，没有曲折的情节，但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东西，都几乎全部欣赏到了。印象最深刻的是电影的广告词："Every Father Is a Hero to His Son（每一个父亲都是儿子心中的英雄）"，只因为，这是一个关于父亲和儿子的故事。

Michael Sullivan （Tom Hanks饰）既作人子，也为人父。其养父John Rooney （Paul Newman饰）明知道亲生子Connor Rooney （Daniel Craig饰）是扶不起的阿斗，却敌不过血缘的羁绊；其长子Michael Sullivan Jr （Tyler Hoechlin饰）崇拜父亲，一边又对他深感畏惧。夹在这两个关系若即若离的家庭之间，Michael起着承上启下的关键。期许、严厉、亲昵，三个辈分的男人们的关系始终在这些隐晦而浓厚的亲子感情里浮沉；但两位当父亲的都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破坏彼此的情缘。父亲和儿子血脉相连，养父和养子感情默契，却处在美国经济大萧条的时代，又不幸被置于帮派家族的恩仇纠缠之中，越要追究到底谁爱子更深更正确，便越添一分悲情，一分无奈，一分荡气回肠。

主题如此鲜明，剧情却相对平淡如水。虽然是以黑社会为背景，[Road to Perdition]却并非专门讲述黑帮斗争的残酷和复杂。它并不具备同类影片应有的高潮迭起，可以说几乎整个故事的发展都在预料之中，甚至有节奏缓慢拖沓之嫌，街头火拼、手足之情、黑幕交易……这林林种种都只是点到即止，要期待看到好莱坞版本[英雄本色]的观众必然要失望得要紧。正如一开始浏览网站之后所得到的信息，这部电影实际上重点在于欣赏导演和演员功力，以及拍摄技术表现手法。

影片中，首先深深吸引打动观众的莫过于那工整得近乎完美的摄影构图。摄影师对镜头色彩的把握和取景的高超技巧，营造出如诗如画的场景。无边的紫色熏衣草田，笔直的白色桦林荫道，城市街道的淋漓夜雨……每一个镜头都仿佛一幅光彩流动的油画。无论是自然风光还是人文社会环境，场面调度经营井然有条，或紧凑或缓慢，黑暗时传达着一种身同感受的冷，明亮里洋溢着生气蓬勃的温情，柔和中又故意渗入些冷淡的单色调，场景色彩随着不同的叙事气氛转换变幻，时而凝重时而轻盈，深化了影片的悲剧主题，又带给观众不失希望的色彩，达成视觉和内涵的平衡。开头一幕暮色苍茫的冰天雪地，象征了那个缺乏人情味的世道；裹着厚重冬衣行色匆匆的下班工人脚步沉重而急促，烘托出时代的萧条；背景与主体人物的相对静与动、逆与正，彼此矛盾却相得益彰，一如影片的氛围，冷酷中深渗柔情。而即将结束时银幕色调突变，仿佛曝光过度般几乎失去颜色，那沙滩银白日光耀眼人影绰约，洋溢着天堂的迷幻，冥冥中暗示了主人公一个意料内的结局。

另一方面，灯光和美工的娴熟运用也起到很好的效果。影片大部分时间让角色脸上表情藏在黑暗中，只勾画出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让光与影代替本来台词就不多的人物说话。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段，是在Michael杀掉了John的传话人正式和养父决裂，坐进汽车准备踏上复仇之路时，车外黑夜正是滂沱大雨，在挡风玻璃划过一道一道化不开的水迹，映在驾驶座Michael那灯光下稍显清晰的脸上，竟仿佛无尽泪痕。彼时彼景，让人心中的弦不期然被拨动，泛起一丝凄然。

说到演员们的表演，几乎每个角色都是上成之作，看着流畅自然，叫人赏心悦目。

Paul Newman扮演的爱尔兰家族帮派长老John Rooney，甫看来泰然悠闲和善可亲是一位人畜无害的老人家。逐渐才显露出处事深藏不露阴戾老辣的一面。他以交还前一夜掷骰子欠下的铜板为由亲自赶来，向坏了自己大事的小孙子说道：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对吗？……既然是男人就要说到做到。"那满脸慈祥的微笑却正如他话里的潜台词，令人不寒而栗。而对不孝逆子一边拳脚交加一边老泪纵横的一幕，又将老人身兼黑帮当家和亲生父亲二职的矛盾内心暴露无遗。

Jude Law在本片可谓牺牲最大的演员。为了贴近角色形象，他放弃一向英俊小生的造型，将头发打薄发线后移做成半秃头的效果，染黄了一排牙齿，更常常瘸腿弓腰，形状猥琐异常。勇气固然可嘉，成果也有目共睹。他所演绎的摄影师是个变态的黑道暗杀者，嗜好拍摄刚被自己杀死的新鲜尸体，在全剧没有多少对白，全靠眼神表情和手势让人琢磨他的心思。那沉静而神经质的举止，优雅却邪恶的笑容，疯狂偏执的内心，演绎得丝丝入扣，叫人恐惧。果然是每接一个角色，都是对自己演技的最大挑战。

值得一提的是的小演员Tyler Hoechlin，虽然初登银幕，在主要角色中年纪也最小，却扮演与父亲Michael同名的Sullivan家长子，戏份非常吃重。这13岁的小少年，举手投足之间竟时常流露出男人的韵味，正如导演Sam所言，眉宇间"有一种年轻的沈着和成熟"，他的表现到位，兼备成年人的沉默刚强和少年人的青春反叛，令人拍案惊艳。在全国2000个试镜者中意外地脱而出，果然有其过人之处。多加磨练，相信这位新人日后大有作为。

Daniel Craig是一位不太有名的英国演员，他成功将忤逆子Connor的刚愎自用、背信弃义、各种特质由深入浅出表现出来，成为推动整个故事进行的关键人物，同样让人看得屏息静气。特别是他潜入Sullivan家杀人后仓皇逃窜的一段，既能显现人物的外强中干，也有助观众挖掘出角色尚未泯灭的丁点人性。

片中的黑道掌权人之一Frank Nitti据说真有其人，是30年代著名私酒集团首领Al Capone的左右手。这个貌似中立的调停者角色由Stanley Tucci带进戏来，永远谦逊得体的浅笑下是一颗工于计算的心，出场不多却绝对出彩。

相比之下，Tom Hanks的表现似乎仍停留在[雷霆救兵]阶段，只能以中规中矩来形容。也许都是拿枪的角色，他扮演黑道杀手和部队大兵感觉没什么两样，都是一张沧桑苦难的脸上不经意的流露出坚毅和威严，没有更多惊喜之处。但是，作为一个内心远不如外表坚强的儿子，对父亲从忠诚到绝望再到自我救赎，他对此间的心理过程处理得倒是低调而有力度，可以信服。有趣的是，即使Tom Hanks罕见地扮演了坏人，影片中作为杀手的他基本没有和血淋淋的受害人出现在同一个场景中，保持着他在影迷心中的一贯的正派形象。

相比于朴实却震撼的主题、丰富的镜头色彩、演员们的精心演绎，片头片尾加插人物心理独白的手法则过于画蛇添足，破坏了以形态颜色代替语言的整体效果。当最后小Michael回忆"人们时常问起我，Michael Sullivan这个人到底是好是坏"时，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果然，在稍微的停顿之后他接着说道："我只会告诉他们'他是我的父亲'"。

哦，唯一和我预想不同的地方，是台词中采用了过去时："He WAS my father " ，因为那是一个已逝的人，一件已过去了的事情。

当然，只有116分钟长度的影片，不能要求采用多么深刻隐晦的表现手法。虽然说一个理想主义化的结尾又将弥漫全片的几近真实的残酷减弱到最低：大屋、孩子、狗、父母双亲，西方社会概念里一个完整的家庭必备的元素，通通失而复得。孤苦无依的小Michael失去了一个不完美的家，又得到了一个幸福的家，继续父亲没有完成的梦。

细想一层，这却是必须导致的结尾：The Road to Perdition，既代表旅程的终点，一个叫Perdition的小镇，更是说明他们的冒险旅程是一条通往万劫不复的路。Michael Sullivan豁出命去救助儿子，就是为了让他脱离这条不归之路，不至于作出错误选择重蹈自己的覆辙。小Michael终于没有扳下那最后一枪，他的努力也终于没有白费。

父亲，再度成为儿子心中永远的英雄。

11/10-19/10-2002

[毁灭之路]

-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