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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維也納
by:小雨点 

 

 

VOL.5

1715年8月盛夏,維也納的白樺樹開得正茂。多諾在走廊遇上卡多魯是物理課後的事。

對方刻意的無視他快步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多諾早就預料他會有這種反應。在上次慶功會的晚上,他們都做了不該做的事。第二天的早上,卡多魯認真的跟他說,他們那一夜都受到酒精的影響犯了荒謬絕倫的錯誤。然後,他對他冷淡起來。他知道他們兩個人的冷戰等同是對相互間的感情避而不談,這也是一種互相懲罰,但他們彼此都沒勇氣跟對方說清楚情況。

多諾在充滿著蟬鳴的斐迪南公爵大樓外的草原上靜靜的坐著。手上握著一封白色的信,若有所思的眺望著遠方,這不像是多諾‧班度一貫的表現。

「多諾!」從遠處走向他的諾茵用力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手上拿著書信的多諾冷不防的被嚇了一跳,手上的信紙也隨即掉到地上去。

諾茵笑著,替他從地上拾起信紙,那個用紅臘封好、外加鮮紅色絲帶的蓋章吸引了她的注目。

「是沙皇陛下給我的信。」多諾知道諾茵準備要向他發問了,他主動向諾茵解釋道。

俄羅斯的彼得一世?諾茵想要追問下去,多諾已首先開腔︰「陛下在下月初會到達柏林進行訪問,他的秘書特別通知我去接見。」

「接見陛下?那真是一件大事。」諾茵由衷的驚嘆道。她知道多諾的父親是支持彼得一世繼位的其中一位將軍,雖然他已經逝世了,但不難想像沙皇仍會對班度家族有所卷顧。「你要在甚麼時候出發?」

「過兩天就得起程了,我要先過去準備一下。」

多諾微笑著,但諾茵感受不到歡愉,甚至覺得有點失落。多諾持續這種狀態已經一段很長時間了。她也忘記了究竟由何時開始他的笑容會帶著失落感。只有一點可以確定,卡多魯最近都沒有跟他出雙入對了。

她想要追問,又覺得不好意思,感覺就好像因為自己的好奇而揭開別人私生活的情況一樣。她不希望令多諾為難和難堪,卻又想知道當中發生的事,就在她陷入自我矛盾之時,一位「老朋友」已向她走近了。他不是誰,正是杜魯斯身邊的繆拉。

「終於找到你了。」繆拉似笑非笑的表情令諾茵感到很不舒服。

「有甚麼事嗎?」諾茵輕鬆的表情變得有點嚴肅。

「杜魯斯想邀請你下星期四一起下午茶。」

邀請我…?諾茵感到很奇怪,她跟杜魯斯近來也沒甚麼來往,為甚麼他突然請她見面?

站在一旁的多諾有點看不過去,他走到諾茵跟前將她稍稍推後︰「如果不想去就別勉強。」

看到多諾關心自己的舉動,諾茵內心投下一絲溫柔的微笑︰「沒關係。」她轉向繆拉,「我明白了,請代我向杜魯斯答謝,到時我會到你們那邊去。」

*************************

希羅跟迪奧在研究作業。跟美利安多不同,成績一直處於中游的二人在考試前夕會跟其他學生一樣拼命溫習。迪奧本來較懶散,但希羅總會拉著他、監視他,以確保他會好好的溫習。

「乾脆我明天在斐迪南大樓放一把火,那麼經濟課考試就可以取消了。」迪奧受不了苦悶,合上課本後伸了個懶腰,便搖著椅子沒精打采的道。

「你又再說廢話了。」冷淡的回應,希羅早就知道迪奧一定沒耐性,說出這種戲言來自我安慰一直是他的強項。

「別人都說英國人沒幽默感,你就是其中的表表者。」迪奧用力拍打希羅的背部,站了起來再伸個懶腰,也順道舒活筋骨。

「我不同意你說的廢話是幽默感的表現。」輕撫著疼痛的背部,希羅盯著他,一副不滿的表情。

「無論以甚麼樣的成績畢業,反正畢業後我也可以回去繼承父親的公司。讀書對我而言只是件要交待的苦差。」他在希羅身後來回的踱步,「跟你們不同,未來的上議院議員非得從聖克學院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才行,要有名望也是要付出對等代價的。」

希羅猛然用力拉著迪奧的長辮子,令迪奧痛得哇哇大叫。

「讓你這種不學無術的人繼任一定會搞跨麥韋公司、害英國勞動人員失業。我要阻止這種事情發生,立即給我坐下來好好學習。」

迪奧邊抱怨邊乖乖坐下。他伏在桌子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然後轉向希羅︰「其實我不想繼承公司。」

「我知道,你想成為劇作家。」希羅繼續邊做筆記邊隨意的回應他。

「不是,我真正的夢想是成為一個海員。」

迪奧的說話引起了希羅的注意。成為一個海員…希羅覺得這句說話很熟悉。這是迪奧小時候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在蘇洛死後,有一天他突然說要寫小說寫戲劇,然後全情投入的向作家之路邁進,令他幾乎忘記了迪奧還有過「當個海員」這夢想。

「繼承麥韋公司很適合你。」

「那是不同的,坐在安逸的陸地上指揮船務公司跟在漂流不定的大海上航行是兩碼子的事。」迪奧認真起來。

「那你就留在自己公司的船上當個水手好了。」希羅輕輕的帶過。

「你真的一點情趣也沒有。」迪奧搖著椅子,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早兩天我在市中心遇見一個人了。你猜是誰?」

希羅向他投以一副「我怎麼會知道」的眼神。

「是赫德拉姆‧約阿其姆‧柏格斯統。瑞典的年輕提督,你聽過沒?」

赫德拉姆…希羅停下手上的工作。他從皇家私掠海盜克利福德口中聽說過這個名字。那個在六年前的俄瑞波塔瓦海戰中護送瑞典國王查理十二世全身而退的年輕提督。當年不愔海戰的查理十二世堅持親自領軍對抗沙俄,反而被全軍殲滅。事後他反過來將戰敗歸咎於柏格斯統提督。希羅小時候已經聽過這個故事了。

「他是很著名的瑞典提督,我當然聽過。可是,他怎麼可能在維也納出現?你認錯人了吧?」

「不會,那頭長長的銀髮是他的標記,再說,他身邊還有他的副官格爾哈特。我還上前查詢了他們的身份。」

希羅感到有點難以置信︰「柏格斯統離開了瑞典?」

「是的,他去年已經從海軍裡退役了。現在他準備到四方遊歷—」

「去年…怪不得瑞典在甘古特會戰中會大敗…」希羅開始組織起各種原因和資料,「他離開瑞典,表示瑞典海軍將群龍無首。瑞典在波羅的海的勢力範圍恐怕會守不住了。怪不得俄羅斯最近蠢蠢欲動,大概是知道他要離開的消息…」

「希羅!」迪奧吼出一句,用力拍打桌子,「我跟你說的是我的事,不要跟我說政治好嗎!」

「對不起…」身為在政治上有影響力的貴族之子,希羅又犯職業病了。他呼了口氣,重新回應他,「因為見到柏格斯統所以你的海員夢又重燃了?」

「你也可以這樣說,事實上我的海員夢從沒熄滅過。」迪奧的表情又再認真起來,他嘆息,「你知道我的哥哥在海上喪生,我的父親一定反對我當個海員…」

「這也是理所當然吧?」希羅瞄了瞄他,低聲說,「你得要繼承父親的生意,一切都已經安排好。」

「給點年輕人的浪漫和激情行嗎?說話別像個老頭子一樣。」迪奧想要再拍打他的背部,這次被有所準備的希羅擋了回來。

「反而你的人生才被安排好,從聖克學院畢業後回去繼續家族莊園,然後加入上議院,再跟莉莉娜結婚,啊!真是事業有成情場得意的人生。」迪奧合上手掌作狀感動並且語帶諷刺的道。

希羅深啡色的瞳孔盯著他,也不客氣起來︰「別胡說八道,誰說我要跟莉莉娜結婚?」

「你們青梅竹馬,一看就知道莉莉娜喜歡你了。她是美利安多的妹妹,這是非常理想的婚姻哦。」迪奧對希羅的反應有點訝異,「難道…你不喜歡她嗎?」

希羅想起了那天晚上跟莉莉娜說的話。沈默了。

「只是覺得…她太別忸,也太任性了。」他低聲得近乎自言自語。

「看來你也想要反抗命運呢!」迪奧剩希羅沈思之際再次用力拍他的背部,令希羅整個人由椅子上掉下來。

「你這可惡的傢伙!」坐在地上的希羅爬起來準備好要向敵人作出攻擊了。

「我們一起努力的反抗命運吧!」嬉皮笑臉的回應,迪奧一奔一跳的避開希羅的拳頭。

雖然稍為將考試的緊張氣氛沖淡,但在這小房間內嬉笑著的二人,內心深處卻各自萌起了對往後的路向的不同想法。

*********************

諾茵呆坐在未名湖前已經一個小時了。烈日當空,幸好有頭上一片棕樹遮掩著太陽,微風劃過湖水吹到身上也的確很清涼。只是,呆呆的坐著一個小時真的快要悶死了。

「別睡著。」身旁的美利安多瞄了瞄他,善意的提醒道。

諾茵打了個呵欠,想要伸個懶腰又怕弄到魚竿了。下意識的想去拉頸項上的十字架項鍊,才發現自己還沒改掉這習慣。事實上,自從由美利安多手上取回項鍊後,她已經偷偷將項鍊收藏好了。

四個月前,美利安多給諾茵家的露洛莉亞小姐寄了一封掛號信。諾茵比他先一步通知了老管家帕岡,讓他把信偷偷轉寄回奧地利交給她。所有事情得隱瞞父親進行。如果讓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在學校幾乎暴露了女性的身份,恐怕會把他嚇壞了吧?

她回覆了一封很有禮貌的答謝信,然後,問題出現了。

美利安多再給她寄了封回信,讚美了她秀麗的筆跡,然後開始向她作其他的攀談。

成為筆友嗎?諾茵重重的呼了口氣。這種事對於一位平常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來說的確很有趣,但置身於危機四伏的環境中的諾茵實在提不起勁來。她擔心再這樣下去會不小心被揭發秘密,然後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再給點耐性吧。」美利安多再瞄瞄她,這次是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這句語帶雙關令苦悶的諾茵醒一醒神。「嗯…」敷衍的回應,諾茵重新握緊魚竿。

自從發現「露洛莉亞」後,大概是錯覺,諾茵總感到美利安多跟她好像親近起來。夏天剛到,他不是拉著她去參加騎術練習,就跟她去擊劍,又或者像現在一樣,把她拉到未名湖去釣魚。

「不知道多諾他現在在做甚麼呢,他已經離開六天了…」近乎自言自語,諾茵托著頭說道。

「大概跟沙皇和普魯士王在一起喝酒吧。聽說彼得一世是個酒鬼。」

「我說…沙皇這次出訪普魯士會跟芬蘭的爭奪有關嗎?」

「這是理所當然吧。」美利安多知道諾茵對於政治事件並不敏感,他歸因於西西島遠離中歐政治戰場之故,但作為一個男人,他認為有必要給諾茵補補課,「自從去年瑞典在甘古特會戰中被俄國海軍大敗被逼撤出芬蘭後,雖然查理十二世向俄國求和,但這兩國的關係一直未好轉過。這次波羅的海貿易權又起爭議,這兩個國家都積極爭取其他國家支持。雖然我看瑞典大勢已去…」

諾茵想起卡多魯和多諾,內心將無數的線索穿鑿附會起來︰「最近…多諾跟卡多魯會是因為他們的國家間交惡而影響彼此的友誼嗎…?」當美利安多向她解釋國際形勢時她竟問起了個人感情的事,她感到自己問了個不合時宜的問題。

美利安多凝視著她,眼神流露出苦惱。就像他腦海中已轉換過千千百百種表達方法後,他才回應︰「他們不會因為國家政治形勢而交惡。會影響他們關係的,恐怕會是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那會是甚麼?」她追問,但美利安多似乎沒有說下去的意思。

這不公平。她以為這幾個月來美利安多的舉動顯示了他跟她是好朋友了,但在這件事情上,很明顯他有事對她隱瞞。有甚麼事會令這位大情大性的領袖難於啟齒嗎?

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只是一刻鐘,她想起阿斯蘭和基拉相互擁吻的那一幕。這兩個人在三個星期前退學了。當她聽到這個消息時難掩驚訝之色。為甚麼這兩個人會退學?難道是因為他們發生了畸戀的事爆光了?

多諾…難道會是…然而,她用力的擰頭揮掉這個不道德的想法。

「像個男人行嗎?」美利安多按著她搖動的頭顱恥笑道。嬌小身形的諾茵跟其他十七歲的男生比較起來已經矮小了一截,有時候他那種婆媽的舉動更令人感到可笑。但他頭腦好,做事認真,而堅守原則這一點跟他性情相似,令人覺得他也有一點點可愛。這也是美利安多喜歡把他帶在身邊的原因。

諾茵停止了這個舉動。臉頰因不好意思而紅了。

「你有好好吃飯嗎?為甚麼你好像沒長高過似的?骨格也小得可憐。即使站在最纖瘦的希羅旁邊,你也顯得骨瘦如柴。」有點教訓的意味,美利安多不滿意的打量著她的身形,令她感到很不自在。

「我長高十公分了,只是你們長得比我更快。奇怪的是你們啊。」她拋了個不屑的眼神輕聲的回應,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莉莉娜小姐最近怎麼樣?」諾茵想起了在慶祝會第二天便離開的莉莉娜,正好可以轉換話題。想起來,她們已經有一段長時間沒聯絡了。

「她很好,最近在學跳小步舞。現在…應該在挪威旅行。」

「在挪威旅行,跟公爵一起渡假去?」

「不,她跟另外兩位朋友一起去。」

「三個人…三個女孩子?」諾茵感到訝異。

「是的。」美利安多轉向她,那是自豪的表情,「她說想要往外走走。」

「公爵就讓她們三個女孩子往外跑?」

「父親有點擔心,但我認為那問題不大。」看到諾茵驚訝的表情,美利安多反而感得奇怪,「她已經十五歲了,除了英語,還會說法語、德語和西班牙語,溝通上應該沒問題。」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

「我相信她的能力。」美利安多臉帶笑容的回應她的疑慮,「不要少覻女性。就以莉莉娜來說,她比別人看到的更出色更堅強。」

諾茵聽得目定口呆。不要少覻女性?她沒有聽錯吧?當世界都將女人當作為裝飾品看待的時候,她眼前這位貴族公子竟然跟她說…「不要少覻女性」?

「為甚麼你會有這種想法?」

「你又為甚麼會懷疑女性的能力?」美利安多笑了,那雙水藍色的眼睛好看極了,「你覺得我很奇怪?」

「不會…」她有點尷尬,端直身子的坐了起來,「只是你的說話真教人驚訝。」

換上個淺笑,美利安多想要說甚麼,突然他的魚竿動了。

「有魚!」看到有動靜,諾茵高興的拋下自己的魚竿跑向對方,「是魚嗎?」

「是尾大魚。」美利安多站起來,稍為用力的拉著魚竿,然後便讓水中的獵物隨意的掙扎,「要來幫幫我嗎?」

他拉著魚竿,向身旁矮小的諾茵示意到。當諾茵拉著魚竿,才感受到原來這尾魚力度還真大,她幾乎被魚拉動了。美利安多趕緊從後用力拉緊魚竿,雙手剛好將她包圍著。

「得先讓牠再游一下,待牠累了就可以拉上來了。」

諾茵根本沒心思聽他的說話了。她感到臉頰一陣熾熱,卻又不好意思將身後的男人推開。

「好,現在拉上來。」在諾茵內心小鹿亂撞的時候,美利安多已經抓著她的手,用力將大魚由湖中拉上來了。

「嘩~」當看到一尺長的大魚躍起,泛起的水珠在陽光映照下閃出了金光,諾茵興奮的叫了出來,「真的是尾大魚呢~!」

美利安多熟練的將魚絲給剪斷,打好一個結後交給在他身邊高興莫明的諾茵︰「只要付出點耐性,總會有收穫的。下次換你一個人來試試看。」

諾茵由他手中接過魚,原來還真的很重。她望著閃爍的魚鱗,再望望擦著汗珠的美利安多,臉上自然的流露出個笑容。他這個人還蠻會照顧別人的。她真心的在內心讚美道。

**************
八月盛夏的天氣要把人熱昏了。諾茵被美利安多拉去練習擊劍,回到宿舍後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她可沒忘記今天跟杜魯斯有個約會。

她跟美利安多談起過這件事,跟多諾的反應有點不同,他鼓勵她出席去,還跟她打趣的說︰「千萬別跟杜魯斯拿出紅色手帕。」

她不清楚杜魯斯的為人。事實上她跟他只碰過幾次臉,每一次他身邊都包圍著一大班人,而他總是高高在上的用淡然但高傲的語氣說話。這種領袖為甚麼要約見她呢?

安德魯大樓南翼傳統上是西班牙的基地。西班牙人也許天生對紅色有著偏愛,在紅磚建成的教學大樓旁的青蔥小草地上,一屆又一屆的西班牙學子種植了他們所喜愛的鮮紅玫瑰。諾茵喜歡以雛菊作為入浴香料,但當進入這個玫瑰園時,周遭濃烈的玫瑰香氣已將她身上的菊香遮蓋。

園內只有杜魯斯一個人。他在茗茶。

「你好。」園中只有他們二人,諾茵感到有點不自在,但還是有禮的催前向對方問好。

「很高興你來了。」杜魯斯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示意諾茵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後為她倒入一杯茶。

是一杯濃茶。諾茵將茶杯放到嘴唇邊喝了一少口,立即因茶的苦澀皺起眉頭。

「還是得加點牛奶。」她接過杜魯遞給她的牛奶瓶,吐了吐舌。杜魯斯看在眼裡忍不著輕聲笑了︰

「只有英國人和女人才會在紅茶中加入牛奶。」

說起英國人,諾茵的動作停止了。她稍稍抬頭望著杜魯斯。他果然是為了她親近英國的事而準備發難嗎?

「杜魯斯,你找我來是為了甚麼事呢?」反正她人已經坐在玫瑰園了,也不到她膽怯了。她端直身子,以平和的語氣詢問。內心也為跟英國人親近的這件事想好了如何解釋。

杜魯斯微笑著,是個淡然的笑容︰「今天約見你,是為了表示對你的感謝。」

「感謝?」聽到這個詞,她感到很驚訝。

「對於你沒有張揚阿斯蘭和基拉的事。」輕描淡寫的說出重點。

原來是指那件事。諾茵明白了。她早就覺得這兩個人會突然退學當中的理由並不簡單,原來是杜魯斯在背後進行了「工作」。

「感謝你沒對外人宣示,讓我有足夠時間處理。」

「那只是出於對同樣身為天主教徒的人的同情。」諾茵聳聳肩,「怎樣也好,大家可以安然無羔就好了。」

對於這句說話,杜魯斯向她投以詑異的眼神。

杜魯斯的眉毛令他整個人充滿威儀,諾茵避開了他的目光。

「美利安多似乎把你訓練得很好。」

諾茵感到被冒犯了。她收起微笑︰「我想那一邊的情況跟你們有點不同。我跟美利安多的關係是朋友不是主僕。」

「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驚訝於發現你比上一次見面時更勇敢了。」

諾茵的臉頰頓時泛紅了。

「聽說你最近跟美利安多學劍擊,而且練得很不錯。下次有機會我們可以切磋一下。」

「你是在笑話我嗎?」聽到杜魯斯這番說話,諾茵笑了,露出了泛白的牙齒,「只是美利安多閒來無事給稍稍指導,我跟你們的層次不同。」

杜魯斯瞄起眼睛望著諾茵,那雙眼睛就像可以看穿別人心思一樣令諾茵感到不自在。然後,他緩緩的站起來了︰

「這是很好的午聚。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跟你一起享受下午茶。」

事前亳無徵兆的情況下,杜魯斯突然單方面結束了茶聚,諾茵感到有點愕然。她也來不及反應,隨著杜魯斯的離席,她也站起來目送他離開。

然後,杜魯斯回過頭來,那猶如獵鷹般銳利的目光再次瞄著眼前的諾茵︰「你自己也得小心一點,這是給你的忠告。」

諾茵呆立的目送遠去的杜魯斯,惱海中充滿問號。「你自己也得小心一點…?」他是指甚麼?不會是…他要對自己出手吧…?

在不知所云的情況下諾茵又再被勾起了惶恐的情緒。

*************************
多諾回來後的第二天約見了卡多魯。他不確定對方會否單獨見他,但這一次他有非見他不可的理由。

「很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卡多魯跟多諾碰臉後,用平淡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平凡得就像是兩個普通朋友打招呼一樣。只是多諾聽在耳裡由衷感到彼此著實有一道無形的牆在阻隔。

「你也是。」多諾回應了一句,給予一個淡然的笑容,跟對方平淡的臉容很相配。

「聽說弗雷德里希•威廉一世把琥珀屋送給俄羅斯。這次跟普魯士的外交得到大勝利,你的沙皇一定很高興吧?」

過去卡多魯跟多諾之間甚少會談及政治,因為俄國跟瑞典有戰爭和外交問題,一但說起國家關係恐怕也會觸及彼此的神經。

多諾輕輕搖頭沒有回答。

「琥珀屋漂亮吧?」沈默了半晌,卡多魯像逼迫著吐出個話題。

「很華麗。」多諾的聲音有點猶疑。

他發生了甚麼事…這是卡多魯的直覺。雖然跟多諾「冷戰」了幾個月,但對於多諾的個性,卡多魯還是瞭若指掌。

「陛下提議讓我迎娶普魯士的凱瑟琳公主。」

接著無意義的對答,多諾突然說出這令人驚訝的消息。他雙眼無神,聲音細小,看樣子他是經過幾番掙扎才下定決定說出來。當聽到這個消息,卡多魯瞪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事實上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聽錯。

「你說—」

「陛下希望我跟凱瑟琳公主結婚。」他重覆著,這次說話比較鏗鏘,眼神也較堅定。

先是一眐,卡多魯本來冷淡的眼神起了變化,他呆呆的站立在多諾跟前,感到很震驚。

「你會有甚麼感想嗎?」像跟自己亳不相關一樣,多諾諷刺的道。

「那…恭喜你。」生硬的吐出這句話,卡多魯低下頭來。

「會是由衷的祝賀嗎?」多諾的聲音裡沒有任何起伏。

卡多魯沒回應。

半個世紀後,多諾深深吸了口氣,他凝重的對他說︰「我拒絕了沙皇。」

多諾的說話令沈默的卡多魯猛然回過頭來。

「我告訴他,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他凝視著對方,直至對方避開了他的目光。

「多諾,你何必—」

「我愛上我的朋友,他是個溫柔的人,雖然我們的國家處於敵對關係,但我們彼此真誠相處,由朋友變成知己,然後慢慢的…」

「別說了。」卡多魯叫住了他,雙手緊握拳頭,「你知道我們會犯罪。」

「那表示你跟我一樣有同樣的感覺?」

卡多魯為之語塞。

「這是為世所不容的關係。」他默認了,低著頭。

多諾明白他的苦惱。卡多魯是個溫柔善良的人,他總是先考慮別人才想到自己。他一定在擔心這種關係會為他帶來影響了。他也一定陷入了痛苦之中。再次深深吸了口氣,多諾堅定的道︰「我要帶你回俄羅斯。」

卡多魯驚訝的望著對方。

「我答應沙皇要回俄羅斯去,很遺憾沒法留在這裡直至畢業。」多諾向他靠近,卡多魯想要向後迴避,卻被多諾抓著雙臂,「跟我回去,只有俄羅斯容得下我們。」

卡多魯別過臉去。

「多諾,我們不可以這樣做…」他感到心亂如麻。他愛多諾,甚至感到有點不能自拔了。但他不希望這種畸戀的關係會毀了自己,更重要是會毀了他。

多諾抓著他手臂的力度稍為增加,使卡多魯失去平衡依靠在他胸前︰「我必須回俄羅斯去,而且不會再回來。如果你不跟我一起離開,你將永遠失去我。」

「不要迫我。」卡多魯推開了他,「你這樣做會毀了自己!」

「沒有你才會令我毀滅。」多諾緊握拳頭,聲音抖震的說出這句話。卡多魯內心一陣悸動,他回頭望著他。

「跟我走,跟我在一起。我需要你。」多諾伸出手拉著卡多魯的手,慢慢的將他拉入懷中。

同時間他們聽到「砰」的一聲。

小提琴盒因掉到地上而打開了。諾茵呆呆站在不遠處的草叢裡,驚訝的望著多諾,再望望卡多魯。當眼睛再回到多諾身上時,諾茵整個人凝住了。

「諾茵。」多諾叫她,但諾茵立即便轉身向後跑去。「諾茵…」他感到為難,不知道要如何解釋。他輕輕的放開卡多魯大步追了上去。

*****************
在白樺樹林中的未名湖旁邊坐著,諾茵抱著雙膝,心情還因為那衝擊而久久未能平復。

「為甚麼會沒想到呢…」當從前多諾跟卡多魯很要好的時候,她就覺得多諾對卡多魯的溫柔有著甚麼難以言喻的感情,她為自己一直沒發現當中的不妥當而自責。「如果早點發現,說不定可以幫助他們改正過來…」她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然後由衷期盼天父會原諒他們。

事情發生在外人身上,她可以淡然面對,但當發生在自己重要的人身上時,她陷入了迷局中失去了方向。一方面為朋友犯了宗教之罪而感到痛心;但當中也包含了部份私心,因為多諾的選擇令她感到受傷害了。所愛的人原來愛著別人,而且那個人跟他同樣是男性…

明明覺得很沮喪,卻又哭不出來,諾茵一個人坐在湖邊發著悶氣,感到迷失了。

「就知道你會來。」黑夜中傳來的聲音令諾茵打了個冷顫。即使不回過頭去也知道對方是誰。

「美利安多,你嚇著我了。」

美利安多走到她身邊隨意的坐了下來。當多諾向他查問諾茵的行踪時,美利安多知道她一定發生了甚麼事。而直覺告訴他,諾茵應該發現了些甚麼,而那件事他本來想要向她隱瞞。

「即使在學校裡,晚上一個人到這裡來也是很危險的。難道沒聽說過未名湖幽靈的事嗎?」他語調輕鬆,半開玩笑的說著。

「我不怕。」

美利安多苦笑了。他知道她不怕,因為她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只要內心有天父她就甚麼都不怕。這也是為甚麼他想對她隱瞞多諾跟卡多魯的事,因為當知道好朋友發生了這種違反天主教教旨的事後,她一定會陷入苦惱之中。而事實證明,他猜對了。

「我知道發生甚麼事了,你想要聊聊嗎?」他選擇單刀直入。

「我就猜你一定知道。」諾茵仍緊緊的抱著雙膝,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你會怎樣做?我指,身為一個新教徒。」

美利安多輕輕的笑了。

「政治家都不是虔誠信徒,我也有這種特質。」他自嘲的笑著,看到諾茵因他這句話而不滿意的苦笑,他有點放心了,「對我而言,宗教更像是一套社會道德準則,而我自己也有一套個人的道德標準。我認為只要沒傷害別人,他們兩個人要幹甚麼都有他們的自由。」

不愧是出身於被喻為歐陸最自由之地的英倫人。「你身為皇位繼承人之一,我對你的宗教見解感到訝異。」諾茵放開雙腿,「我不能這樣想…背叛了神的人都犯了罪,而這次竟然發生在我的朋友身上…再說,單純以社會道德來看他們也犯了禁忌。」

「這次?」美利安多注意到這個用詞。

諾茵感到失言了。關於阿斯蘭跟基拉的事,她可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她搖頭。

看樣子諾茵還有難言之隱。但美利安多沒有再追問。他皺起眉頭︰「因為他們彼此相愛所以犯了罪?」

相愛…這是多麼沈重的一個詞。諾茵內心猛然一抽。眼前的美利安多可不知道,她為多諾選擇了卡多魯而難道,甚至更甚於他犯了宗教之罪。她也為了自己有這種可惡的想法而感到羞恥,因而產生了不能避免的自責。

「他們相愛是事實,難不成你想要從中破壞?」美利安多的說話令她怦然一動。

「不要胡說—!」她急不及待的否認,〈我可不想成為第三者破壞別人的幸福!等等…破壞…破壞別人的幸福?對啊…那兩個人的表情是那樣的幸福…〉她又再陷入沈思。

「我不知道要怎樣做…美利安多…你教教我…」

跟諾茵相識了差不多一年了,她從來不曾要求過自己做些甚麼。當她向他提出求救時,他知道眼前的人感到迷惘了。諾茵似乎陷入了自我道德的陷阱裡。美利安多呼了個大氣。

「多諾跟卡多魯都不是天主教徒。你何必用自己的宗教教旨去規犯他們呢?」

這句說話觸動了諾茵的神經,,望著美利安多的眼神像鬆綁了一樣。她苦笑︰「或者你說得對…」

美利安多為她想通了而感到高興。他笑著移向她,然後抱著她的肩膀︰「別膽心,即使多諾不在,你還有我這個好朋友,我會照顧你的。」

諾茵臉頰泛紅,她稍稍移動手肘想要輕力的推開善意的對方,但終究沒有這樣做。在這失落的晚上,幸好還有這位好朋友在身邊支持自己。失戀的一夜,似乎也不是這麼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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