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港碼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在亳不起眼的陰暗角落裡卻有兩個少年互相依靠著。其中一人不時四周張望，神色凝重。

金髮的少年雙手握著拳頭，眼光閃瑟，他低著頭，背向大街，彷彿大街的繁華令他甚為不安。

棕髮的少年是個高個子，長得很俊秀。他輕輕拍了拍金髮同伴的肩膀，語氣溫柔的道︰「卡多魯，別緊張。」

「多洛…」語氣中還夾雜著繃緊的情緒，他無法釋懷。想要說甚麼，嘴巴在喊出對方的名字後卻語塞了。

然後急促的腳步聲向他們走來。另一位黑髮的年青人走到他們跟前才將披風的頭套除去。

「船票已經準備好了。維多利亞號是我家族的船隻，我已跟船長交待了，他會在一路上照顧你們的。」他將船票交給被稱為多洛的少年，「到了亞力山卓港就到商會去找帕崗，把這封信交給他，他會安排你們回到俄羅斯。」

多洛輕輕的由口中吐出謝意，卡多魯也才展露出個稍稍開懷的笑容︰「諾茵，謝謝你的幫忙。這次若沒有你…」

諾茵輕輕搖頭︰「我們是好朋友，互相幫助本來就是自然不過的事。多洛，卡多魯，以後你們兩位要互相照顧了。」

他轉向多洛，展露出個淡淡的微笑︰「我們…會再見吧？」

多洛眉目間有一絲的傷感，他強擠出個苦笑︰「會的，一定會…」

諾茵低下頭，也是一個苦笑。再抬起頭來，已經換了個平穩的笑容，催促他們上船了。

卡多魯站在甲板上，目送著漸漸遠去的港口，內心竟有一種釋懷的感覺。

「順風的話十天後便會到達亞力山卓，一個月後會回到俄羅斯。」多洛走到他旁邊靠近他，深深吸了口氣，伸著懶腰的去感受那陣海風的自由氣息，臉上展露出一個久違了的笑容。

「到現在我還感到很奇怪…多洛，一切都像夢幻一樣…」

多洛把對方被海風吹亂的頭髮輕輕從他臉上撥開。

「我想，諾茵他一定很喜歡你。」

突然聽到這句話，多洛的手停頓了。他把目光轉向海浪，靜靜沈思著。卡多魯也沈默的站在他身邊。

「他…是個溫柔的人。」

「的確…」

「溫柔得，像個女孩一樣。」

卡多魯張大眼睛，苦笑著︰「這是讚美他的說話嗎？」

多洛點點頭，令卡多魯感到不可思議︰「有時候我會有這樣的錯覺，總覺得他像個女郎…」

「是因為他對你特別溫柔嗎？」

「是感覺…」多洛糾正他，然後聲音漸漸低沈起來，「不知道由甚麼時候開始，就把她當成女孩子了。」

聽到這句說話，卡多魯感到有點難過。

「別擔心。」多洛搭著他的肩膀，輕輕將他抱入懷，「你應該知道我眼中只有你。」

「多洛…這裡有很多人…」卡多魯想要由他懷中逃出來，他輕輕的推開他，但多洛卻牢牢的把他抱著，沒有放手的意思。

他溫柔的在卡多魯的耳邊低語︰「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依靠，你不要由現在開始習慣一下嗎？」

卡多魯淡淡的笑了。沒錯，他們幾經辛苦的走在一起了，難道還要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嗎？


諾茵站在碼頭一直目送船隻離開，直至船消失於眼前。

他的眼眶紅了濕潤了，淚水都在打滾。

「再見了，我小小的初戀…」他嘴唇在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多洛已經走了，以後在聖克學院的日子將會更難捱。他心中難免一陣唏噓。

會走上這條路也是必然吧？當初要她以兄長路加‧諾茵的身份入讀聖克學院這所只有男生的學校，本來就不是正常的做法。

要隱藏女性之身在男同學中生存已經令她感到很疲憊了。一直以來多洛是她的精神支柱，現在他走了，她已沒信心可再撐下去。

海風刮過她的臉頰，淚水被抽乾了，眼睛因乾澀而輕閉著。回想起來，過去兩年一起生活的情況在她腦海中排山倒海的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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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5年，奧地利維也納。

剛冬去春來的時節，聖克學院的第二學期也開始了。

諾茵坐在教學大樓旁邊的小長椅上靜靜的看書。手上拿著的是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當讀到感慨的地方時，她望著漂浮在天上的閒雲，重重的噴了個鼻息。原來到維也納來已經有半年了。

聖克學院是所男校，感慨的諾茵也是個外表俊朗的少年。只是，俊美的少年卻偏偏是個不折不扣的女生。

她不是因為好奇，也不因為好學而在這裡。想起過去的日子，還有身負的重任，她的嘴角漸漸拉長，目光滑落到草地上去…

還有兩年五個月零八天。

又再噴了個鼻息。但這次嘴角不經意的微微上揚。

然後，目光轉向身邊的小提琴，微微皺起的眉毛稍稍放鬆，白晢的手指滑過琴盒…

今天是管弦學團練習的日子。她投注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在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裡，最起碼可以見到他。完全因為他，她才可以支撐下去。想起最初到來，因為害怕暴露女生的身份，她選擇沈默低調的瑟縮一旁。雖然跟她開朗的性格背道而馳，但在陌生的、充滿著男性的環境中，她實在開朗不來。

最致命的是，她遇到了她的「宿敵」︰西班牙的國斯里達侯爵的長子 — 杜魯斯‧國斯里達。她之所以非得在這裡不可，還不因為這個國斯里達家族。而且國斯里達家的那兩個嘍囉，還喜歡作弄她欺負她呢。

不過，偏偏因為這個原因而遇到了他。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那個人挺身而出救了她，那溫柔的神情和語氣令她不能忘懷。他也成為了諾茵在這裡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來源。

噹、噹、噹。

教學大樓頂樓的大鐘被敲起，諾茵收起書本，拿起小提琴走向音樂廳去。想到將會見到心上人，她的心情突然變得愉快了，腳步也變得輕快跳脫。

還未走到音樂廳，在長長的走廊上已聽到悠揚的音樂，是長笛和小提琴合奏的《麥綺斯冥想曲》。幾乎不用想，諾茵己肯定裡面是哪兩個人。她知道躲在門後偷聽是不禮貌的行為，但她實在不想打斷這對絕佳組合的演奏，而且，靜靜在一旁遠望著那個「他」也是一種享受…

當音樂停止，她才緩緩由門後走出來，雙手亳不吝嗇的鼓掌。

「如常一樣，合作得很出色。」她拿起小提琴走向兩人，為了配合男性的身份，聲音刻意壓得低沈，「卡多魯整首曲都拉得很完美，」她轉向另一個人，知道自己的臉頰定是添紅了，但仍刻意保持持平的語氣，「聽多洛吹長笛也是一大享受。」

看不清楚背向陽光的多洛的表情，但聽得出是愉快的聲音︰「你今天早到了。」

「你們更早。」幾乎是立即回應過去，諾茵將琴盒放在桌上，拿出一個橡木色的小提琴，「要再來練習一下嗎？」

「好提議。」卡多魯微笑著望向多洛，就像是要取得他的同意一樣。當多洛也對他微笑點頭，這位來自瑞典，膚色白晢的男生才再次執起馬毛琴弓。

伴隨著多洛和卡多魯，諾茵也拉起了她的小提琴。常說彈奏樂器的時刻最能反映人的心情，諾茵的手指在琴弦之間舞動，並且輕快的拉動著琴弓。只有這一刻令平靜下來。只有跟多洛在一起，她才可以放寬繃緊的心情…


「想要演出歌劇嗎？」練習過後，在穿越充滿矮木的戶外走廊上，多洛向他身旁的諾茵問道。

「歌劇？」諾茵從來不知道多洛加入了歌劇學會，她有點驚訝。

「我的一位朋友迪奧‧麥韋是歌劇學會的編劇。他為即將來臨的校慶寫了一部歌劇《羅賓漢》，現在正找尋適合的演員。我想，熱愛藝術的諾茵你也許會有興趣。」

迪奧‧麥韋，來自英國的新興貴族。諾茵知道他是誰，麥韋家從事英倫海峽的航運生意而致富，他們跟在地中海從事航運事業的諾茵家是行家。只是，她感到很奇怪—

「歌劇學會本身應該有足夠的演員才是，為甚麼突然找學會外的人擔演？」

多洛跟卡多魯交換了個眼神。

多洛看著卡多魯的眼光總是那樣溫柔…諾茵呆呆的望著多洛。這種仔細的觀察還有細膩的情感大概只屬於女性。其他人也許沒注意到，但諾茵對多洛如此溫文的眼神卻很敏感。

就在她將要陷入沈思之際，卡多魯的回應令她回過神來︰「本來準備起用的是迪奧的劇本《羅賓漢》，但在兩個星期前，學校通知轉演另一套歌劇《漢尼拔》。」

「《漢尼拔》？」諾茵提高聲調，「我記得最初歌劇學會就是從這兩套劇中作甄選，最後選出用《羅賓漢》作為校慶劇，為甚麼會轉回用一套捨棄了的劇目？」

多洛以低沈的聲線道︰「因為校慶當天西班牙的科隆大公會到來觀禮。你知道西班牙跟英國的關係不太好…」

「原來如此…」未等多洛說明，諾茵已經瞭解了。因為西班牙皇位繼承問題，西班牙的波旁皇室聯同法國在早幾年前跟英國、荷蘭、奧地利及普魯士等國家開戰。年半前雙方才簽定了《烏得勒支和約》宣佈停戰。這次西班牙的貴族到來，當然不希望看到英國的劇目了。

「很可惜，迪奧花了很多心血才寫出這個新劇目。」卡多魯的眼光充滿同情。

多洛點頭贊同︰「英國的學生當然不同意，所以作為代表的美利安多便向學校提出抗議。」

「果然…」諾茵自言自語。她跟這位美利安多並不認識，但她確信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存在。第一學期的考試諾茵是全級第一名，美利安多則是第二名。最重要是這位英國皇室成員可是學校裡其中幾位最尊貴的學生之一，他的身份可讓他成為了學校的風雲人物。

多洛溫柔的笑看著諾茵︰「你知道，作為英國漢諾威皇室第五皇位繼承人，美利安多不可能對這種『屈辱』善罷甘休。在他要求下，學校唯有作出讓步，讓《羅賓漢》在校慶第二天公演。只是由於歌劇學會的同學們都需要集中資源演出《漢尼拔》，一時間無法兼顧《羅賓漢》的演出，所以迪奧唯有四出找尋合適的人選。」

明白情況了。想不到學校的校慶節目竟然成為了國家間的政治鬥爭，諾茵對此深表厭惡，因為她本人就是政治角力下的犠牲者。諾茵不想要牽涉入西班牙跟英國的權力鬥爭中，雖然是多洛提出的要求，但看來也不能幫上忙了。

「抱歉，我對演歌劇一點不在行。我去幫忙恐怕反而會為各位添麻煩。不過，非常感謝你對我的邀請。」這是由衷的感激。對於多洛在需要幫忙的時候想起她，她內心實在高興不而。

多洛輕輕搖頭苦笑，也沒有再游說她了。然後，他溫柔低沈的聲音作出了另一個邀請︰「明天周末我們有一個郊遊會，你會來參加嗎？」

我們。諾茵當然知道指誰。除了多洛跟卡多魯外，「我們」所指的就是那幾個來自英國的貴族︰美利安多‧卑斯賴多、希羅‧尤爾還有迪奧‧麥韋。

「沒關係嗎？」諾茵有點顧慮。雖然共同學習了一個學期，但她對這幾位學校的風雲人物都不認識。

「當然。」多洛看到有點害羞和擔憂的諾茵，忍不著笑了，「你要有點自信。路加‧諾茵在學校裡也是個著名的人物。他們也會希望認識你。」

被喜歡的人稱讚，諾茵臉上飛上了紅霞。她低下頭，流露了一點點女性的羞澀。她大概不知道這種神態會令眼前二人感到奇怪吧？

「明白了。」再抬起頭來，已經回覆英氣了，「謝謝你們的邀請。」她有可能再拒絕多洛的邀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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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份的陽光很耀眼，溫暖得令人產生寫意的感覺。校園的白樺樹隨風搖曳，葉子都被覆蓋了一層金黃。冬未的北風並沒想像中的寒冷，還傳來了薄雪草的清新香氣。諾茵伸了個懶腰，剛才拉丁課的郁悶都全然消散了。

事實上今天過得很順利，還跟多洛約定了明天一起到效遊會，這可是他們之間第一個約會。

她忍不著偷偷笑起來。

忽然，她的腦袋被甚麼突然飛來的東西襲擊了一下。

「哎、」她手上的書本都掉到地上了。左額很疼痛，她擦擦額頭，幸好沒流血。再看看地上那東西，原來是一枝樹枝。

幾乎不用想也知道這不是意外，一定是那兩個人做的好事。還未來得及反應，她耳邊已傳來了那幫人示威的叫囂聲。

「中了！」兩個高大的男生由草叢中走出來，因為諾茵的中招而得意的笑著叫囂著。

「果然是你們！」諾茵連忙收拾好在地上的書本，惱怒的盯著他們，「阿歷士！繆拉！」

「真遲鈍，這種程度的偷襲都躲不過來。」阿歷士跟繆拉圍著諾茵，對她東推西倒。

「玩夠了沒有？快走開！」諾茵想要推開他們，但嬌小的身形卻被強大的身軀阻擋著。

「我聽見那俄羅斯人約會你了！」繆拉搶掉她手上的書，「難道你要加入英國那邊的陣形嗎？」

「你胡說甚麼，這只是單純的聯誼— 把書還來！」諾茵拉著繆拉的手想要把他按下來，但繆拉立即把書本拋給阿歷士。

「西西里的諾茵不會是想要背叛杜魯斯大人吧？」阿歷士神氣的道。

「甚麼背叛不背叛？我不隷屬於西班牙。我來這裡只是讀書，根本不想牽涉入你們西班牙跟英國之間的糾葛。」望著繆拉跟阿歷士二人，只有孤身一人的諾茵有點膽怯，加上這兩個拉丁男人身形魁梧，若果再激起他們，吃虧的恐怕只會是自己。

她深深吸了口氣，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還是放輕了語氣︰「你們也應該很清楚，如果路加‧諾茵在這段時間遇上了任何意外，杜魯斯‧國斯里達也脫不了關係。你們想演變成薩丁尼亞(意大利)跟西班牙的政治問題嗎？」

阿歷士和繆拉呆著了。

留在這裡只會夜長夢多，諾茵快速的從阿歷士手上搶回書本，立即快步離開。

突然間，她從後的被人抱起來。

是阿歷士！

「喂—放開我！」諾茵被嚇了一跳，她尖叫起來。

繆拉以手用力按著她的嘴巴。他跟阿歷士二人互相對望，然後邪惡的笑了︰「我們不可以加害你，但可以把你困著！」

「你不要想參加明天的交遊會了！哈哈！」

雖然諾茵極力反抗，但阿歷士跟繆拉兩人還是合力將她拐到不遠處的雜物房將她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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