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中午时分，阳光灿烂。路上行人稀少。大概大家都躲在餐厅里，享受难得的午餐时间吧。

但是美蒂却一个人低着头，匆匆地走着。扁扁的背包，贴在背上。

握着双拳的手，不自然地颤抖着。栗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因为愤怒而通红脸庞。

“恭喜哦，美蒂自由了。”冷冷的嘲笑声，依然在耳边回响。

“是啊，为了所长被迫呆在这么没出息的地方，真受委屈了。”

“什么都不必担心啦。美蒂是清白的哦。”不知是安慰还是讽刺的微笑。

“所长那么爱护她，怎么舍得把她拖下水呢？”

朝夕共处的同事，用惟恐旁人听不清楚的声调“窃窃私语”着。

只不过两个多小时前的事情。

代职所长的神道先生郑重其事地差人将美蒂叫到了位于楼顶的行政办公室。

虽然名为所长的正式办公场地，但在以往所罗门先生却很少会在这里出现。

以所罗门先生的话来说，这种高高在上的办公楼，虽然很能代表身份和地位，和研究员的距离却过于遥远了，调查报告需要层层申报才能到达所长手中，并不利于研究的顺利进行。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和普通的研究人员们一样，留在基层的研究室中工作。

而此刻，神道先生正背对大门，舒服地依靠在柔软的办公椅上。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脚下市镇的优美景色一览无遗。

听到美蒂进门的声音，他很有气派地转过身来，作了个手势，请她在办公桌前的座位上就坐。

引路的秘书小姐也不失时机地奉上茶来，动作不缓不急，优美得体。

“很久不见了，安小姐。近来可好？”代所长先生语带关怀地问候道。

“承蒙关照，昨天才托调查干员们的福和神道先生见过面。”

手中悠闲地玩弄着笔杆的神道，不由得有些尴尬，连忙干笑一下把话题打发过去：“看我的记性。”

“神道先生贵人事忙，这是难免的。不知道这次有何指教？”美蒂强忍厌恶的心情，开门见山地问道。

“有些事情，该向你说明了。”神道先生立刻端正了身体，只是语调怎么听也是装腔作势的样子。

“所罗门的错误，对公众产生不良影响，也给所里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为了避嫌起见，环境诊查的工作必须暂时中断，原来的小组也于即日解散。”曾接受前任所长多年教导的神道，现在连“先生”的尊称也有意无意的省略了，面无表情的向美蒂如此宣告。

“接下来的工作，我会另有安排。以往安小姐所作的努力，我代表研究所先向你致谢。往后的事，就不必你担心了。”

所罗门所长领导的环境诊查的报告，已经接近尾声，对政府的改造计划也有莫大的帮助，当然不可能终止。改由续任的神道先生来接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美蒂他们一直以来的奋斗成果将莫名其妙的变成他的功劳，也是显而易见的。

所罗门所长为此所付出的辛劳，美蒂比谁都清楚。如今，一切都成了空。这么一想，实在让人心痛不已。

“研究所内，为了精简人事，进行了适当的调动。”不等回应，神道迫不急待的抛出另一个通告。“我要先说明的是，这次调动，和所罗门受贿事件完全没有关联，这是为了更好的开展工作，而对所内人员进行更合理的分派。”

美蒂的脑中嗡的一声。不祥的预感，朦朦胧胧浮现心头。

“安小姐，你这么年轻，又才华洋溢，将来一定有数不尽的发挥机会，前途可谓一片光明。研究室的人，才疏学浅见识有限，实在无法配合你的能力，这里对你而言只是没有太大作为的地方；而且年轻人活泼好动，理应多换换新鲜环境，迎接挑战，那才有进步。如果老将你束缚在一个位置，让你把大好青春都浪费在研究无谓的琐事上， 实在是剥夺了你进一步发展的权利。”

神道先生的开场白说得头头是道，冠冕堂皇。完全没有让人反驳的余地。

美蒂皱了皱眉头，等着他煞有介事地陈述下去。

“所以啊，我们认为，应该给你创造更多的机会学习和发挥。所里打算把你长调到资料室去，协助整理文件。你不要以为这是简单枯燥的任务， 而且这是考验和培养耐性和细心的工作 ----”

“我明白了。”重新调整了呼吸，美蒂打断他的侃侃之谈。

“诊查报告已经差不多完成，即使由其他人跟进，也不会有问题。研究工作不再需要我的插手也是可以理解的。” 美蒂一针见血的说道。

所罗门先生被带走之后，她已经有了接受最坏打算的觉悟。

整个研究所内各种势力争权夺利彼此勾心斗角并非朝昔之事，而各研究室之间围绕晋迁仕途所作的明争暗斗也由来以久，只不过屈服于所罗门先生的领导，还不至于完全表面化。如今的行贿案件，导致所内最有权势的力量消失，对于好容易得以掌权的人来说，正是排除异己网罗党羽以端正地位的大好时机。

“那个，不是不需要你插手。只是考虑到诊查报告需要什么样的背景资料，研究室里没有哪个人及得上你熟悉的程度啊。”神道搔了搔头发，打算进一步解释。

把碍眼的人踢出研究室，得到乖巧服从的人的支持，才能增大胜算。就算是不可救药的笨蛋，也懂得这种简单至及的算术题。

虽然如此，居然采取不惜将正在进行重大研究工作的高级人员调走这种低级的手段，而且落实到一个充其量还是少女的研究员身上，即使大权在握，一朝得意便迫不急待的态度只让人觉得可怜可笑而已。

“神道先生没必要贬低究室的价值啊，不管如何，也是托了研究室里各位的福，神道先生才有今天的成就的呢。”美蒂苍白的脸，显现一丝冷笑。

装模作样地倚桌浅坐的神道，不由得站起身来。

不等他作声，美蒂补充了一句：“神道先生的美意，恕我不能接受。”

研究所的所有资料都是电子化管理的，设立资料室只是为了存放纸版古董书籍，由一位临近退休的研究员管理。平时需要利用的人员并不多见。被安排到那里去工作，只有消磨时间可言。神道的居心，也过于明显了。

“安小姐……”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先生事务缠身，我先告退了。”

美蒂站起来，走到门边，把手搁在门把上。

“那么，恭喜神道先生了。所长的头衔，神道先生想必是为之奋斗已久了吧。”所长的位置，现在只是由神道暂代，正式的续任还没有落实。美蒂却郑重其事向他道喜，当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神道先生果然脸色煞白。完全没有发言的机会，只听到美蒂抛下一句话：

“您要的辞职函，我稍后给您送上。”对前辈表示尊敬的鞠躬，当然不屑再提。

目送美蒂稳当的打开门，昂首挺胸地步出办公室。神道干瘦的额上居然冒出了冷汗。

为了在旧日同事中确立自己的地位，神道特意一个一个地单独召见原来所罗门先生髦下的研究员们，分别以威逼利诱的方法将他们收拢到自己手下来。

原以为失去了所罗门先生的庇护，那些小小的研究员们只是砧上之肉。可这个前所长最欣赏的美蒂居然毫无畏色。

所谓年少无知，果然就是如此，即使再有才能，这种人也绝对不适宜留在重位上。

这可不能怪我，神道释然地安慰自己，我已经尽力地挽留过她了。

门外的走廊上，以秘书小姐为首聚集着三四个女性，似乎是小休时间，手里都举着咖啡杯低声细语地闲谈。

看到美蒂出现，她们若无其事般把视线移开。美蒂视而不见，快步走过。身后轻轻的飘来只字片语：

“还是很神气呵。”

“实在是怠慢了天才啊。”

强抑心中的愤怒，美蒂飞快地步入电梯，手中不自觉地按上了十一楼的按钮。

那是自己研究室所在的楼层。

一路上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语，随着徐徐关闭的电梯门被隔绝在小室之外，一切突然沉静下来。

显示楼层的数字不断闪亮，美蒂的心也有如快速下降的电梯，瞬间沉到低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