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诺走进马戏团营地的时候，四周静悄悄的。当然，难得的夜间自由活动时段大家都外出寻乐并没有好奇怪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拖柜车，把道具箱放下，轻轻松了口气的当儿，听到车厢后的洗涤池传来哗哗的水声。

不经意地转到那里一看，迎头碰上的，却是嘉芙琳诧异的眼光。

把袖子卷得高高的，正在清洗给动物们喂食用的盘子和水桶。在团里，无论老幼尊卑，轮上了就必须完成的工作，今天恰逢嘉芙琳当值。

从来不曾夜归的多诺，今天居然没有在团里用晚餐，实在是稀奇至极。

虽然，战争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不知道要完成什么秘密任务似的，常常一声不吭地就溜掉，到负责的表演即将开始了才若无其事地跑回来，而面对荷逊团长无论是暴跳如雷的痛骂还是声泪俱下的哀求也无动于衷 ---- 这样任性的作风嘉芙琳也经历多了 ----

更难得的是荷逊团长居然还忍耐了下来。

只是在和平的年代，好像为了安抚团长长期以来高度紧张而不堪负荷的神经，安心地呆在团里哪里都不去的多诺，像今晚的情况，还是破天荒第一回。

嘉芙琳动了动嘴唇，终于没有提出心中的疑问。

毕竟，他应该拥有自己的空间。

多诺站在她的身旁系上围裙，默不作声地拿起水池里的盘子，熟练地洗了起来。

“刚刚到美蒂家了。”仿佛看懂了姐姐的心事般，他解释道。“因为要把杰夫送回去。”

原来如此。

“结果还被留下吃晚饭了吧？”这也是很自然的事。

“美蒂很好客啊。”

“美蒂她看起来，”停顿了一下，嘉芙琳说道。“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呢。”

虽然只是一面之交，然而那个女孩的眼光有一种坚毅自信的光彩，给人以很深的印象。

同时，在嘉芙琳的记忆里，很少有多诺邀请朋友来团里参观的场合。即使是那几位奇怪的男孩子 ……

“嗯，居然还能再次在这里碰上，真是不可思议。”

“在这里？”

“我第一次遇见美蒂的时候，就是在这个地方。”

“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多诺补充道。

那是自己第一次接触同年龄的人，那也是第一个主动接近自己的……女孩子。

“已经这么久了吗？”嘉芙琳陷入了沉思。

多诺主动地提起过去的事情，似乎也还是第一次。

“说起来，十年前我们也来过这里表演呢。”

“是吗？说不定那次行军我们经过的马戏团营地，就是大家驻扎的地方。”

“哪有这么巧。”嘉芙琳忍不住笑了。

“我在雇佣军队里，从来没有看过马戏团的表演。那时候，是美蒂给我描述的。”

嘉芙琳隐约觉得，今天的多诺似乎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那时候的你大概也不会想到，将来的自己竟然会在马戏团工作吧。”她不禁低声说道。

“嗯……”不知在回想些什么的多诺，随口答应了一声。

水声哗哗。阵阵晚风，拂起了凉意。

“那个，杜门他们两夫妇，已经决定要退出了。”洗好之后，用抹布仔细把器皿擦干净的嘉芙琳想起了一件事。

带着三个孩子的杜门夫妇，作为老资历的演员长期共同担任副团长的职务，在团中享有很高的威望。马戏团里的成员，大部分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把团队当成家随之到处旅行表演是很自然的事。但是一但结婚组织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小孩，情况又不同了。

马戏团的巡回表演性质，注定团员们要过着萍踪不定的生活，在每一个地方所停留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月。这样一来，寄托在当地读书好容易才适应了学校生活的孩子们，又得随团出发，到下一个驻地去重新面对新的环境。

长此以往无法安定地接受系统的正统教育，对小朋友的成长实在是大有影响。因而除非是立心要让他们继承马戏世家的传统而让孩子从小在团中熏陶，这对于为人父母者实在是头痛的问题。

为了三个孩子的前途，放弃马戏团离开亲如家人的同伴，是杜门夫妇最终的选择。下午已经正式向团长提出请辞。

“终于可以过上安定的生活，实在可喜可贺。”

收下了辞职信，荷逊只是拍了拍杜门的肩膀，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身历其境的嘉芙琳回想之下，心里依然酸酸的。

为了建造属于自己的小家庭，为了下一代的幸福，离开朝夕相处温暖和睦的大家，一切从头开始地用双手去开拓全新的未来，需要莫大的勇气吧？

与杜门家的三个孩子颇谈得来的多诺，听了之后，只是低着头，把盘子什么的小心翼翼地叠放好，顺便把嘉芙琳手里的活也接了过来。

按照约定，在第二天将装甲系列的小人形给杰夫他们送去的多诺，却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碰上了不愉快的一幕。

站在玄关的美蒂正礼貌地弯腰鞠躬，将气势汹汹的邻居太太送出门去：“对不起，实在给你添麻烦了。”

“真是的，竟然有这么野蛮的孩子。”

邻居太太一边唠叨个不停，一边狠狠地在花园的碎石路上踩出铿锵有力的步子。跟在她身后那额头上还肿着一大块的小男生，得意的隔着栅栏向屋内的各人扮出调皮的鬼脸。

在拐角的树荫下，两个人如旋风般与多诺擦身而过，扬长而去。

“拜托你少惹祸了好不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时，美蒂回过头来，对身边犹自忿忿不平的杰夫埋怨道。

“他说我是没娘养没家教的孩子。”

“你本来就没有妈妈，又整天磨拳擦掌光会打架，人家要说你没家教又有什么好赖的呢。”

“他说你是勾引老男人的狐狸精也没关系吗！？”杰夫不服气地冲口而出。

一旁看热闹的奥本突然脸色苍白。他偷偷地给杰夫递了一个眼色。

出现在花园门前的正是多诺。虽然有些踌躇是否应该稍等一会才登场，但是茂密的树荫已经走到尽头，失去了阻挡的屏障还遮遮掩掩的话，反而不自然。

杰夫也觉察到自己说了不适合在外人面前所说的话，不禁也呆住了。

美蒂似乎完全没有留意他们的举动，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她随即意识到客人的存在。

在连忙招呼多诺进门的同时，美蒂满怀歉意地说道：“真难为情，让你看到这样尴尬的场面。”

多诺宽容地笑了一下：“抱歉的应该是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呢。”

仿佛是自言自语般，美蒂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杰夫低下了头，一脸无趣地嘀咕：“为什么要让他们说闲话。”

“有闲功夫的话还是好好念点书吧。努力一些也不至于现在这种水平啊。”美蒂的回答分明是避重就轻，“放学了就晓得到处乱跑。”

“我没有地方可去啊。家里这么大，没有人怪冷清的。”

这算是什么借口。美蒂刚要反驳，却听得多诺提议道：

“如果没地方可去，来马戏团帮忙怎么样？”

没过多久，不单是嘉芙琳，几乎全马戏团的成员都知道多诺身后又跟了两条小尾巴。因为奥本和杰夫，差不多每天一放学就跑到营地来探望他。

化装成小丑担当接待的多诺特别受小孩子欢迎。在巡回旅行的驻扎地，常常有当地的小朋友前来访问，即使是非表演时间也不例外，加上团里一向有招待小客人的传统，奥本和杰夫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轰动。多诺倒是毫不客气，每次都指挥两个人忙东忙西。

兄弟俩对马戏团的一切新奇万分，连替动物们分配食物的重活也乐颠颠地抢着干。所以时常得到嘉芙琳亲手烘的小饼作为鼓励。

工作完成后，有一回时间拖得太晚，嘉芙琳好心好意地让多诺把他们送回家。

结果第二天开始杰夫就串通了奥本，找出一麻袋的理由死皮赖脸要求多诺继续护送。

慢慢的，只要晚上不需要演出，把两条小尾巴押解回家就莫名其妙地变成多诺责无旁贷的任务。

而一到达家中，他们就必然或逼迫或诱惑用尽种种手段要美蒂邀请多诺留下来。

晚饭时候，多诺出现在团里的次数越来越少。

最终连嘉芙琳也起了疑心：“那两个孩子，多半是为了把你骗回去和他们一起吃饭才巴巴地来团里帮忙的吧？”

多诺一脸无辜的表情：“可这是你先给他们的机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