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杰夫，是两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依然是结束了为残障儿童表演之后的傍晚。提着道具箱的多诺悠闲地走着，一边感叹不已。

地球上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里唯一的两家慈善机构，居然还是温拿家的物业。卡多鲁肩上的担子，可真不轻松啊。

金发少年腼腆的笑容，不由浮现在眼前。

已经有四、五个月没有见面了吧？虽然在电视的新闻节目上，倒是经常看到他的脸。

毕竟大家都有不同的生活路向，以维持友情为借口的频繁聚会并不适合他们。

这时候，前方走得歪歪扭扭的小男孩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合身的校服耷拉着，肮脏兮兮破破烂烂，似乎刚和别人干过架。一只手拖着硕大无朋的书包，满不在乎地踢着路上的空易拉罐。

“当啷”一声把易拉罐踢到垃圾机械人脚下的杰夫，象完成了什么大任务般踱上了路边的小桥。

四周悄无一人。他便在桥中心停住了，手臂搁在桥栏杆上漫无目的地欣赏着。

战时曾经是连接水库涵道的小河，在落日的金色光芒照射下，静静流淌着。

上游好象漂下来什么东西了。

“是鱼吗？”往下观望的杰夫，这么想着，很自然的把两只脚跨上了桥畔的栏杆。

因为个子矮小的关系，把书包丢到地上，手才能紧紧抓住围栏。大半个身子就这么俯到水面上去了，细细的脖子从肥大的校服里露出来，好象乌龟一样伸得老长，如果被看到了一定会取笑的。

当然，前提是有人看到的话。

杰夫却完全不关心形象地只是全神贯注的查看着。“打完仗的时候鱼就都死光光了。姐姐是这么说的。难道污染已经好起来了吗？”

并不是鱼的物体顺畅地漂到桥下，慢慢要钻到桥洞里去了。

“风筝呵？还是布莱曼的呢！”杰夫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

布莱曼是小学生中流行的电视动画英雄之一，他将来自外太空的怪兽收拾而拯救了全人类，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谁这么不小心。”为了将英雄的形象观察得更仔细些，不知不觉中杰夫的身体就以可怕的角度倾斜出去了。双脚也近凌空地吊着。

几乎要跟布莱曼一起钻进黑漆漆的桥洞中去的杰夫，脖子上一凉，衣领就被用力的提起来，象个小沙包一样扔到稳稳当当的桥面上。

“打算结束可耻的生命了吗？”没有太大感情的声音。

这是电视动画里英雄在收拾坏人之前必用的经典台词。确切的说法应该是：觉悟吧，让我来结束你可耻的生命。

“小丑先生！”抬起头来，完全没有觉悟可言的杰夫惊喜地大叫起来。

“还不回家的话， 又要姐姐担心吗？”多诺不动声色的站在跟前。

两点钟散学的小学生，杰夫起码在外溜达了三个小时了吧。

“担心吗？才不会呢。”

简直是不知好歹的弟弟才有的回答。那也罢了。可是接下来的是惊人的内幕，

“姐姐她，根本没把我当人看待。”

“你的意思是，你的姐姐，从来没有把你当男人看待吗？”在河边的草坡上坐下来，多诺象舒了一口气似的问道。

“就是啊。”杰夫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的委屈。书包丢在一边，成大字形地舒服的躺着。

把十岁的弟弟当男人般依赖着的姐姐，世界上该是没有的吧？

“什么事情都不和我商量。整天就会说不可以这样不准做那样。当姐姐的就只有这付德性吗？”

练习走神的话，就会对自己两手叉腰满脸嗔怒，还稍微噘起嘴唇说“什么嘛”的嘉芙琳形象，不合时宜地在多诺的脑海中呈现出来。

“而且啊，还老装出一脸笑容，似乎是事事顺利。其实什么问题都瞒在心里不跟我说。和戴着面具的小丑一样，好讨厌。”

“戴面具的小丑，就那么讨厌吗？” 还是漫不经心的语调。

“ 明明是悲伤的表情，为什么要用有笑容的假面具来掩盖呢？”

“不快乐的话，就没必要装出满脸笑容的样子。”杰夫气呼呼地补充了一句。

遵照自己的感情行事，是人类最自然的生存方式。可是说这句话的人，已经逃到火星上去了。

“那是小丑的工作。”良久，多诺答道。

“什么？”

“让大家感到快乐，是小丑的工作。”依然没有太多表情的双眸，眺望着远方。

这样说的话，就是表明了，身为小丑的自己其实并不快乐吧？

即使自己不快乐，也要让周围的人感到快乐。这是小丑角色的悲哀，还是使命呢？

“是欺骗！”敏感地觉察到这一点的杰夫，愤怒的喊叫着，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来。“是欺骗人的做法！！”

“自己不高兴，怎么可以让别人感到高兴！”杰夫恨恨的瞪着，和那天晚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只要大家都快乐，自己高不高兴又什么关系？”模棱两可的语气化解了杰夫的咄咄逼人。

“那个......”仰头看着神色自若的多诺，杰夫一时无话可说。

笑得前仆后仰的大人小孩、兴高采烈的喝采声，还有经久不息的鼓掌 ...... 算是什么呢？

“反正，我就 ..... .不高兴。”

深思之后，杰夫的声音明显的低沉了，“明明是痛苦的心情，为了讨人欢心，只好努 力地笑着面对，装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我看了很难受 ......”

“ ...... 姐姐也是，小丑先生也是。太可怜了。”杰夫紧紧的捏着拳头，不知该称为愤怒还是悲伤的感情，在胸口翻腾起来。

“自己认为重要的人，即使拼了命也要让他们过得快乐吧？”

扭过头来诚恳地望着杰夫，多诺清澈的眼睛有一种让人完全放松心情的舒服感觉。

忧伤也好，悲哀也好，让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就行了。

许多年以前，似乎也曾经有一个人，向他表达过类似的信息……刹时间，那种熟悉的、硝烟般的味道再次弥漫了四周。

“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必考虑。而我却背负着一切，家庭的附累、生活的重担、罪孽意识的折磨！象你那种一身轻松的潇洒，讨厌！好讨厌啊！”

凉爽的秋风，卷起片片黄叶，让它们静静飘落河中。

“对于美蒂来说，杰夫，还有奥本，就是最重要的人。”沉浸于对往事的缅怀，多诺半是喃喃自语地对杰夫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