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0]
The Garden of Eden

— By: Noin —

"怎么了，迪奥？那张脸一点也不适合你啊。"苏洛忧虑地回答，"会不会是在四城耽搁得太久了？这种地方不适合守护者生活的，我们还是回去吧。不要再一个人受苦了，好吗？"

这家伙，怎么象女人一样罗唆个没完？还说是瑕疵品，分明是典型的守护者形象！

五飞忿忿不平地将双手抱在胸前，重重地靠在座位上。

速战速决吧。

对于协助创造万物的高贵的守护者来说，普通的人类不过是脆弱无能的代名词而已。既然是自己的生产品，对天国之下的生命表示轻蔑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苏洛的语气中更多的却是不可思议。一种"以这样的姿态存在的生物实在是太可悲了"的怜悯。

同样是守护者，迪奥和苏洛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区别？

天国里的其他人也是这种德行吗？──五飞嗤之以鼻地想着。

这时候的他还没有觉察到，之所以能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迪奥的存在，并非因为自己胆识过人，从一开始就未将对方当成无所不能的守护者看待，而是由于后者那种与生俱来的平和近人的特质，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地位可能造成的对立。如果──

如果能够早一些理解到这种特质是如何地来之不易，无论需要付出如何巨大的代价，他也会愿意不惜一切地与之交换的。

"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难道你一点也不留恋吗？"

"天国的美丽，难道还不如四城来得吸引？却宁愿继续现在这种颠簸流离四处躲藏的生活？"

"和低俗的人类交往了这么久，你就从来没有比较过我们情谊的可贵？我们三个人，承蒙大人的错爱......"仿佛要加强说服力般，苏洛优雅地举起手轻轻指向自己的胸膛。

"迪奥，请你想一想好吗？"拼命也要让对方回心转意似地，苏洛动情地诉说着。

仿佛被道破心事，迪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象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似的摇摇欲坠。

这家伙，为什么总是拿以前的事情来压制人。虽然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这两个人的交情看来不是普通的深厚。但是没完没了地回忆往事就能够解决问题吗？这个喋喋不休的守护者，到底想怎么样？

由始至终被摒弃在话题之外，五飞再也按捺不住了。

不管是怎么样的恩怨纠葛，总之放马过来一较高低吧。

"旁边那个人，"这时候，只听见苏洛悠闲地说道，"就是张五飞吗？"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名字？

乍惊之下，五飞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一直以来，你就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顿了一顿，苏洛继续说着，"离开这种人吧，迪奥。别忘了，他们是我们制造出来的啊，再怎么了不起的私运者也只是普通人。"

"......怎么能和守护者相比。" 苏洛笑着。

可笑，这算是什么台词？简直就象三流剧本里被抛弃的怨妇。什么叫做"再怎么了不起也只是普通人"......

等一下──他刚才说了什么？五飞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私──运──者。这三个字有如响雷般在五飞的耳中轰鸣。

居民管理档案里，"张五飞"只不过是个安分守己记录良好的宅急便工作者。每次以"龙"的代号执行私运任务时都小心谨慎，不要说和警方发生冲突，连引起怀疑的根据也欠奉。

清楚自己真正身份的人除了中介人N2和妹兰之外寥寥无几，连交深言浅的霍华也只知道我的代号。由于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这些人不可能将真相张扬出去。换句话说，局外人不会知道龙大爷和张五飞的同时存在。

然而这样性命悠关的秘密，在苏洛口中说来却轻巧得根本就不象一回事。

"再怎么了不起的私运者也只是普通人。"仿佛只是讲述一个人所共知的事实，那么漫不经心，那么胸有成竹，淡淡地一句话便打发了。苏洛甚至连正眼也没有看他一下。

他怎么可能对我的事了如指掌？难道曾经有什么把柄落入警方的调查圈？或者说自己的行动其实一直受到安全局的监视？

这不可能。

前车可鉴，私运是杀无赦的罪行，即使是蛛丝马迹警方也不会坐视不理。五年来的任务从未失手绝对不是偶然。品行优良的公民的资料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高层的罪犯档案库中。

我和这个所谓的守护者，真的是初次会面吗？

毫无征兆的冲击一下子将五飞砸懵了。

唯一的解释......

"每一个个体将来会成为怎么样的人，其实早从生命工场成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决定下来。"迪奥在修理场说过的话象阴魂般浮上记忆的表层。

难道，生命程式的暗示是确有其事？

设定成非法职业的生活模式投放到社会上，暗示程序的启动，使我健康而顺利地活跃起来。

由于没有受到干扰，或者说即使知道我的存在也特意任由发展，我得以按照程式的指示继续以这样的身份存活下去。也许可以一辈子逍遥法外，又也许会有一天......

无瑕可击的完美解释。

所谓的幸运眷顾，所谓的能力高超，实际上都是事先操作好的程序使之然吗？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胸口好象被什么猛敲了一下，无力感瞬间袭击了五飞全身。

一定是偶然。

我是拥有天衣无缝的办事能力，才能够巧妙地避过无数艰难危险安然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正因为拥有这种绝对自信作为后盾，才安心地投身于和猎犬之间的追逐游戏。

五飞呆若木鸡地挺坐在驾驶席上拼命地安慰自己，大脑却一片紊乱。

苏洛是天国的守护者，当然也了解生命工场的一切运作。每个人的生活资料，在天国都有详尽的记录。出身自生命工场的我，对于能力超然的守护者能有什么秘密可言？

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在禁地的掌握之中──这是真的吗？

这一夜，五飞长久来对自己坚定不移的信心，有如水泡一般无声地幻灭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

"普通的人类，怎么能和守护者相比？"只听得苏洛毫不留情地重复道。

"苏洛，"迪奥终于说话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如梦初醒，"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当然。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得到迪奥开声回应，苏洛绽开了笑颜，"我们要在一起永不分离。"他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是的，就在那一天。

在亲自为我们改名的救世主大人面前，我们曾经许下了这样庄重的誓言。也许是幼稚可笑的承诺，但对于由于那次事件降生到世界上的我们来说，却具有特别的意义。

为了培育守护者的完美典范而进行的特别试验，结果产生了与传统意义大相径庭的人种。到底物种上的先天瑕疵，会为守护者血统的顺利延续带来福音还是不幸？我们的存在，又是否会对天国至高无上的统治产生致命的冲击？

针对瑕疵品的去存，疑虑、憎恨、不屑、嘲讽和同情，各式各样的反应在天国内部无情地飞散。

从面世的一天起便被迫背负了耻辱的身份，为了证明自己是不逊于任何人的守护者，为了粉碎试验失败的言论，只是由于外表上的差异而不得不付出比别人多一倍努力的我们，却始终无法被同伴们接纳。即使是救世主的厚爱，也不能改变我们从一开始便被孤立在团体之外的事实。

接踵而至的艰巨考验以及周遭复杂的眼光，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单凭个人的力量，再怎么杰出的守护者也无法在那种压力下长久地生活吧。出于相同的背景和遭遇，我们三个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大家相互扶持，共同进退，分担着彼此的喜悦和哀愁，就象是一个人似的紧密团结着。在这样的环境下培养起来的感情，也许早已超越了同伴意识的范畴吧？

已经如烟消逝的往事，随着苏洛的娓娓道来渐渐在心头复苏。

"谢谢你，苏洛。"迪奥的脸上漾起一丝惨白的浅笑。仿佛由于自己对曾经的伙伴采取了如此无理的试探方式而感到惭愧，他低下头紧紧地闭上眼睛。

然而苏洛毫不在意的向他伸出手说道："我们一起回去吧，迪奥。"

"......我明白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苏洛也安心地微笑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迪奥黯然失声的下半段话："谢谢你还记得这样的 ……诺言。"

喃喃低语的紫眸少年，脸上呈现出一付如释重负的神情。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五飞这边却是越发迷茫。

只是由于两三句无关痛痒意义不明的话就回心转意了吗？苏洛的介入使得事态急转直下，迪奥的立场突然变得摇摆不定。难道这就是禁地派遣守护者出场的本意？

两人之间似乎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大事，使得同伴意识格外地难以割舍，从而轻易地便打动了一度义无反顾的迪奥。

当然，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涯，到底也不能和尊贵的守护者待遇相比吧？出逃原本是为了躲避禁地的迫害，接踵而来的追捕只能更加坚定逃亡的决心。

然而这一次的截击虽然来势汹汹，猎犬却没有主动攻击。改由和当事人关系密切背景相似的守护者亲自出动晓之以情。很明显，救世主已经改变了心意，那么迪奥背叛天国的行动也就失去意义。

这种选择上的转变是理所当然的。还有什么比情同手足的伙伴和自己的出身地──而且是完美无瑕的天国──来得更亲切？

当他毫不犹豫地飞奔向黑暗彼方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了。

难道，事情就要这样结束了？

那么我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我应该怎么办？

我只是脆弱无能的普通人类，而且还戴罪在身。和他之间只是萍水相逢的互为利用，怎能比得上他们朝夕相处培养的深厚情谊？

旁徨无助的失落感觉，如同潮水般静静地吞噬着五飞的心。他还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处境，或者说由于事实是如此难以置信，他的大脑拒绝思考下去。

他所耿耿于怀的是迪奥将要作出的决择。

我的决定又会如何呢？

一直以来的行动都是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从而忽略了他是守护者这个无法被抹杀的事实。到头来正是这种盲目的主动让自己坠入困境。

不后悔，也不觉得恐惧，只是心口竟然有一点点痛。

是因为即将要和他分离吗？

只是相处了短短的日子，为什么却似乎很享受和他相处的乐趣。仅仅是由于可以从身为守护者的他手中夺得行事的主动权，从而得到极大的满足吗？

来自禁地的使者守候在隧道出口屏息静气地耐心等待。

迪奥仍旧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仿佛在作着最后的心理挣扎。

下一分钟，这个人就会和那些虎视耽耽的猎犬们一样，成为我的敌人了吧？

五飞绝望地向他看去。

刹那间，他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而僵硬得无法动弹──

那支短枪，曾在修理场引起大骚乱的短枪，不知何时已经被迪奥悄悄地握到了手中。

空旷而封闭的空间，枪声的回音显得格外沉重。

迪奥伸直了持枪的双手，毫无警示地向着对方开火了。

并不瞄准任何人的散乱枪法，是刻意的吧。

猝不及防的猎犬们顿时乱了阵脚，一边躲避一边拔枪还击。几盏车头灯被击碎了，黑暗淹没吞噬了灯柱曾开拓出的雪亮空间。

"快上来。"早已蓄势待发的五飞启动引擎，一等迪奥飞身跃上座位便立刻加速。

猎犬们的枪火如排山倒海，一波接一波蜂涌而至，在车身上弹跳着，溅起金色的火花。看样子这辆敞篷车也是经过改装的产物，霍华总算有点良心。五飞回手按下车顶的开关，只要合上敞篷，密封的车厢就能将枪弹隔绝在外。

敞篷徐徐地合并之际，猎犬们已经奋不顾身地挡上前来。

混乱中突然响起苏洛尖锐的叫喊："不要伤害他！"

双方一愣的瞬间，红色的跑车有如烈火般疾冲而至，直扑向出口。

挡风玻璃将迎面射来的子弹全数反弹开去，而轮胎也被高合金的挡板所遮盖难以瞄准。车身上最薄弱的环节都被考虑进去了，一定是花费了绝大的心思才完成的改装。

出口越来越近了，隧道外的光线有如一个灰亮的方格越来越清晰。

然而，车顶的敞篷还在慢慢地闭拢着。

毫不减速的跑车笔直地前进，拦截在路中央拼命扣着扳机的猎犬们刹那间被撞得飞起来。狠狠地撞击在前盖上的身躯不可抑制地滚动着，发出沉闷的声音翻落到路旁。但是仍然有身手敏捷的成员趁此机会分左右两路飞身攀跃了上来。不能伤害迪奥，却没有指示说不能攻击其他的人。勉强贴附着飞速前进的车身，他们不约而同地对驾驶席扬起了手中的武器。

迪奥将短枪紧紧贴在从身边车窗伸进来的脑袋上，毫不犹豫地将它击个粉碎。

另一边，黑漆漆的枪口已经瞄准了五飞的太阳穴。忙中取暇的五飞松开方向盘的手，一个爽利的肘撞把对方碰飞了出去。

同一时刻伏身在车顶的家伙，正强行将双臂挤入敞篷尚未闭合的缝隙，向五飞紧紧箍来。全神贯注于路面情况的五飞在窄小的空间中无法发挥，他连忙将身体往后一缩勉强躲过来势。下一刻，他看也不看一眼便已将手中的枪高举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连连扣动扳机。胸膛正紧贴着车顶缝隙的猎犬发出一声哀呼，红色的液体如暴雨般洒落下来。

两人不发一言，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

伤痕累累的跑车终于风驰电掣地冲出了漆黑一团的隧道。车窗也顺利地上锁关闭。

前方，没有尽头的公路仿佛一条灰色的绸带直通向天的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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