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听到悦耳的门铃，美蒂把手中的吸尘器一扔，围裙也顾不上脱便往门口跑去。

以伺候即将期中考的弟弟们而休假半个月为借口，美蒂呆在家中没有去研究所。奥本和杰夫也毫不疑心的爽快地上学去了。正好静下心来一边扫除一边考虑日后的出路。

“你好。”站在玄关的年轻人，彬彬有礼的打了声招呼。

“无 ...... 呀，是你。”看到多诺，美蒂莫名其妙的就一阵手忙脚乱。

“刚好路过，所以自作主张就来了。抱歉。”多诺倒是大方自如。

扫除中的客厅，实在不适合接待客人，美蒂把多诺让到了厨房，奉上红茶，顺手将水壶重新灌满了，接上了电源。

平时这个时候，美蒂还在研究所，弟弟们也远在市府的学校里。再怎么自作主张，也应该知道白天没有人才对。为什么好象肯定我在家似的刚好顺路来了呢？美蒂这么一想，实在奇怪。

似乎回答她心中的疑问，多诺说：“昨天在马戏团碰到奥本和杰夫了。”

“呀，他们俩昨晚特意去看你们的演出呢。最后一周了，还顺利吧？”

“准确的说，他们是特意来找我的。”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多诺认真的看着美蒂。“他们跟我说了有关你的事。”

昨天晚上演出结束时，站在后台的入口的杰夫第一句话就是：

“请你帮帮我姐姐。”

两人态度之严肃，着实让多诺感到出乎意外。

“我的事？”美蒂有些不知所措。

“关于研究所离职的事，你没有告诉他们的打算吧。可是，他们全部都知道了。”

“呵 ......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美蒂久久说不出话来。

“奥本和杰夫，都很担心啊。特意跑来找我帮忙。”

“怎么可以这样 ......”得悉昨夜发生的事，美蒂感到无地自容。弟弟们不单知晓了真相，甚至连多 诺也惊动了。

“他们理解你不愿让他们忧虑的心情。但是想背地里帮助你又没有可以商量的人，才硬了头皮来找我的。”多诺安抚般解释。

“可是也没有必要 ...... ”

“一直以来，姐姐为了家里着想，强迫自己做出了不少牺牲。这一次，他们是再也不希望忍耐下去了。”多诺平心静气说道。

“我会好好安排的。绝对不会让弟弟们受苦。” 美蒂斩钉截铁的回答。

“你误会了，他们要的不是这个。平静的生活面临威胁，姐姐依然保持沉默，坚持独力解决。明知道姐姐的辛劳，做弟弟的却只能袖手旁观，连当面安慰的机会也没有，你不觉得很悲哀吗。”

多诺的语调不起波澜，却咄咄逼人。美蒂默不作声地坐着，下意识地玩弄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多诺稍带冷淡的凝视使她有些不自然。

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晚上......

搁在流理台上的水壶，开始冒出浓浓的白气。

不愿意屈服于多诺的气势，美蒂端正了坐姿，轻松地笑了一下：“情况并不是他们说得那么严重啊。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很仔细的考虑过了。我太任性，才给大家都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不管怎么说，我回去就好。起码，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和收入，只要我肯开口，他们一定愿意重新接收我的。一点点委屈就承受不了，怎能算是合格的监护人呢？”

“一个人的力量真的那么大，可以解决一切的事情吗？”早已预料到美蒂的回答般，多诺静静地注视着她。

即使是家庭的附累、生活的重担、罪孽意识的折磨……

“我可以承受，弟弟们都习惯了安定的环境，总不能在这种时候再次分开，过着从前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研究所的人事使你感到压抑，工作能力也不能正常的发挥，这样也没关系吗？”

“为了奥本和杰夫，什么都是值得的，只要大家能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忍受。”美蒂急急的分辩。

“只要大家都快乐， 一个人牺牲也心甘情愿。是吗？”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谁也不用担心。” 美蒂有一种要哭的冲动。

“考虑得很周到，弟弟们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 他们实在不需要找我帮忙。”多诺沉吟着。

“让你费心了。害你急急忙忙的跑来。”美蒂低下了头，“可是，我已经很高兴了呢。”

美蒂的话，多少有些言不由衷。但是，自己的事得到多诺如此重视，还立刻过来看望她，这无论如何不能不让她感动。

“我帮不上什么忙，也许要让他们失望了。”多诺似乎放弃了努力，客气地回应了一句。

“只不过，我有些好奇，据说是手足情深彼此爱护的姐姐和弟弟们，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回事。有苦恼也不能向对方坦白，有问题也刻意隐瞒，生活中只允许快乐，不能够有忧虑，所以即使出现困难也只能继续扮演快乐的角色。就算对方有苦恼也必须装作毫不知情。相互欺骗的同时也在欺骗自己，以为这样做美好的家庭生活就能维持下去。”

多诺的语气越来越无情，美蒂有些窘迫，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演戏般造作的感情，就是你所追求的家庭幸福吗？”

突如其来的质问，使美蒂的脸色瞬时变得雪白。

“造作的幸福......？” 她轻声地重复着。在残酷的质问面前，长期坚持的信仰居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烧开了的水壶，随着沸沸扬扬的水花声，“啪”的一下把自动电源切断了。

突然间，无视多诺的存在般，美蒂慌乱地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快步走出了厨房。

楼上某一扇房门，被用力地甩上了。

“还是过于严厉了吗？”多诺落寞地将视线转移到屋外，感到一丝莫名的疲倦。

敞开的窗台旁，白色的轻纱窗帘随着微风徐徐飘拂。不知道哪一家晾晒了过冬的衣物，远远传来拍打棉被有节奏的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眼睛红润着的美蒂，露出一丝难为情地出现在厨房门口。

默默地将水壶里变凉的水重新烧开，从冰箱取出牛奶，把茶具搬到流理台上，转过身来问道：

“换奶茶好吗？”

多诺微笑着，点点头。

“对不起。”当两个人的面前，都搁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杯，美蒂悄声说道。

“是我说话太倔强了。”用调羹细心地搅拌着缓缓加入的牛奶，多诺歉然回答。

然而只有这种办法。

认准了的路就一定要走到底，即使是痛苦、恐惧和不安都习惯一个人来承受，无论责任有多么沉重也拼命让自己背负的美蒂，在许多年过去之后，性格依然没有改变。

拐弯抹角的套问，根本不可能使她将真正的想法吐露出来。

不是直截了当的将问题交代清楚，也无法分析当中存在的弊病。

如此一来，交流意见的愿望便成了空话，更别提说服的尝试了。

对此，多诺很明白。所以虽然残忍一点，他也愿意冒险一试。因为他自己，也是同样的人。

如果是一般软弱敏感的女孩，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洞察了内心的秘密，对这种毫无怜悯的逼供方式只能以任性的哭闹来应付吧。

实在是，与其称为执着不如说是固执的性格。

两人不禁相望莞然。

窗外，晚秋的阳光渐渐地增加了热度，曾经稍显昏暗的室内也随之变得亮堂起来。

不知不觉间，一个安静的上午过去了。这样的长谈，似乎已是久违的事情。

“我认为不必那么匆忙下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考虑清楚。你的前途操纵在自己手上。刻意勉强换来的幸福，其实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快乐。”

“也许你的话有道理，”敞开了心怀，美蒂也轻松起来，“说实在，我真不希望整天象刺猬一样竖起满身的刺，警惕着，防备着任何外来的对我们家的伤害。这样做实在太累了。我也想轻松地、毫无介蒂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需要忌讳其它无谓的东西。……谢谢你。”

面对毫无根据的嘲笑和责骂，忍受被孤立排挤的无奈，咬紧牙关拼命投入工作，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单薄的家庭，只是希望能够看到弟弟们无忧无虑的笑脸。

但是，如果这样做不单无法带给他们真正的快乐，反而使他们堕入内疚惭愧甚至痛苦的深渊，那一直以来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希望姐姐为了自己，被迫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这就是奥本和杰夫的本意。我只是把他们的想法转告给你而已。”

“实在是让大家担心了……”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是否真的有必要在执着于同一条路，也许现在就是重新为你的家庭确认方向的时候了。好好的和弟弟们谈一谈，说不定能找到新的感觉。毕竟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多诺继续说。

杰夫只有十岁。奥本也不到十五岁。称为大人的话似乎勉强了一些。

但是，美蒂十岁的时候，不是已经冒着生命危险地工作来养活一家的人了吗？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在战场上与相同年纪的多诺邂逅。

而多诺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高达驾驶员了。

虽然，那是生活逼迫下违背意志的选择。却说明了，所谓的成熟的标准，其实并不是以年龄来计算的。

美蒂不由自主的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