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德国人其实是一个擅长清理工作的民族……不论对象是轰炸过后的废墟，还是集中营里的尸骸……”
吉普车后座上的狄奥以戏谑的语气说道，坐在他身边的希罗亦看向另一边的车窗外。
赫赫有名的威廉大街，在盟军几个月来的连续轰炸下，两旁街道上的建筑物只剩下一个一个破烂不堪的废墟。
在昨晚的燃烧弹大规模肆虐中，又多出无数片的残桓败瓦……
“我还记得那个‘水晶之夜’，当时这条街道上是何等的热闹，我把巴赫的书扔进火堆里，还跟着大家胡闹的喊叫着‘犹太佬滚出去’之类的……”狄奥的追忆中多少夹杂着自嘲，他靠在车座的软垫上，从军服的上衣袋里掏出烟包。
“无可否认，我们亦曾经疯狂过……”希罗把随身带着的打火机递给他：“现在是时候，回过头来品尝一下疯狂所带来的滋味……”
“在一群疯子里，自命清醒的家伙反而是不正常的……”狄奥突然间对希罗的打火机感起兴趣来：“呵，这是什么新玩儿？”拇指“叭”的一下子，打火机的金属盖就给打开了。
“是美国货……”希罗补充道：“一个美军战俘送我的。”
“哦，还有点来头。”狄奥放在手上好奇的把玩着。
“我是在法莱斯那里遇上他的，他是一个亚洲人。”
“亚洲人？”狄奥露出一个不予置信的表情。
“……我曾经问他，既然你们的国家，你们的民族，在大海的另一边能够求得一个安宁的国度，为什么要远渡重洋来到我们的土地上作战……”
“光光是因为日本人把炸弹扔到他们的头上？”
希罗轻轻的摇摇头。
“他说，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没有大概的答案……直到后来他所在的部队解放了我们的一个集中营……”
“噢。”
“我不太明白他那句英文俚语的意思，大概是‘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了，见死不救的话就不算是正义’……”
“哼，‘正义’……”狄奥从鼻子里哼出声：“元首和国社党不是都说‘赶走犹太人’就是我们的正义，而之前我们对此都是一直深信不疑的……至少，是很忠实的执行着，没有作出过任何的质疑。”
“我们的正义……”希罗苦涩的思索这个字眼。
“少校，我们到了。”驾驶座上的卡多鲁把车子停在昨晚的那栋位于班德勒大街一侧的大楼前，他的声音也打断了后座上两人的思考。
《5》
卡多鲁打开门后，希罗才发觉房里头除了多诺外，还有几名军衔不低的军官在场。
其中包括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他坐在一旁的皮椅上，手上正翻阅着卡多鲁昨晚所带来的文件。
“贝克将军。”希罗不禁的挺直了脊背，正是眼前这位老将军的鼓动之下，他才会进入这个由普鲁士军官团成员所组成的地下抵抗组织。
“你来了，坐下吧，我已经是个被元首辞退的老东西，用不着你们这些年轻的站着来给我报告。”
希罗在壁炉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之前一直在讨论着其他问题的众人都纷纷停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到希罗的身上。
“‘女武神行动’……”贝克放下手中的文件：“希罗，你知道在乱世中，一个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我……”
“德国……这个国家已经疯狂了，它的人民也一样……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一个人，一个懂得利用德意志人民的复仇情结而最终使大家走上疯狂一途的人。”
“上帝要让它灭亡，必定先让它疯狂……”坐在将军身边的多诺喃喃的说道。
“国社党……不，是元首……”靠近门边的一名年轻军官接口说道：“……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超越上帝的存在。”
“所以他就算踏上灭亡一途之际亦不会有任何的自觉。”贝克向众人介绍到这个新面孔：“这位是加隆·雷根上尉，是柏林卫戍师团的大德意志警卫营营长，他是自愿参与我们的计划中……”
“只要第一步计划成功，我们就必须立刻走第二步，压制柏林内的所有国社党势力，包括武装党卫队和秘密警察；期间不能够出现任何耽误，控制首都。”作为策划人之一，多诺以谨慎的态度要求大家注意。
“关键是走好第一步。”加隆望向希罗。
“我明天出发，总参谋部命令我到腊斯登堡，向元首报告一下新的步兵师编组情况。”希罗接着解释下去：“东线战场正在全面的崩溃，元首急需这些新编部队来补充。”
“佛洛姆呢？他不跟你一起去？”多诺问道。
“新编部队的组建报告一般是由我来处理的。”希罗摇了摇头：“另外，关于佛洛姆本人，我已经尽了努力，但他仍旧是不予任何的支持……”
“‘器具’准备好了没有？”贝克若有所指的问道。
“我明天会交给希罗的。”身为将军副官的狄奥随即接口：“是上次在斯摩棱斯克使用的同一种型号。”
上次……是指成员之一的人，把一枚英制炸弹以香槟酒的名义带上由斯摩棱斯克起飞回东普鲁士的希特勒专机……
炸弹却神差鬼使的没有爆炸……
希罗不打算效法走上同归于尽的道路……
毕竟……在他内心深处，仍然有跟女儿共渡四岁生日的期盼……
《6》
柏林，班德勒大街的一栋大楼内——
一群青年军官组成了一个地下组织，在秘密警察的线眼监视之下，尝试在东西两条战线同时崩溃前，以薄弱的力量推翻希特勒和国社党的统治，挽救他们的祖国……
向西方乞和，以求尽可能的抵挡东部来犯的布尔什维克，保存德国最后一丝作为国家的尊严……
“当得知上次的炸弹没动静后，当时已经出发的几支部队得紧急返回营地，不动声色的，不能够惊动任何人。”多诺一边摇头一边把盛了一半的酒杯递过去，希罗则伸手接着。
在房间内进行的会议已经结束了，各人都纷纷匆忙的离开，毕竟近几周来已经有数名成员因这样那样的理由，而落入了秘密警察之手，虽然对方暂时没有其他的行动，但是现在这般的紧张关头，还是一切小心为妙。
狄奥随贝克将军一行先离去，临行前与希罗交代到明天下午他会把“东西”送过来。
卡多鲁则坐在离希罗和多诺不远处的位置上，抄写着几份文件。
“冒险也好，但不能够再这样子拖下去。”希罗拿起酒杯。
“我相信你。”多诺轻轻的碰了碰他的酒杯：“预祝我们的成功……”
“你是城防司令部的参谋长，这边就看你了。”希罗举杯道。
“我会去市郊的装甲兵学校，如果成功了，我会以城防司令部的名义下令让驻扎在那儿的装甲部队抢先进城。”
“多诺……”希罗放下酒杯，双手交握在一起：“听我说……万一，希特勒没有立刻死去的话……千万不要再作任何举动……”
“……”多诺盯着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到时候只有我是会以行刺者的罪名给处理而已，你们还可以有脱身的余地和时间……”
“……”
“……而作为私底下……”希罗呼了一口气：“如果我不能够回来的话，我想有人能帮个忙，把莉莉娜和孩子们带到德国以外的地方去……”
“……毕竟她们什么也不知道。”多诺沉思着。
“现在把她们送走？”
“不！”希罗不加思索的否决了战友的建议：“秘密警察已经盯稍上我了，这样做的话只会引起怀疑而已，而且对她们母子也很危险……”
“也是……”
房间内再度趋于沉默，只有卡多鲁翻阅文件页面的纸屑摩擦声。
“……你会后悔吗？”多诺问了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
“不……”希罗明白他意指的是什么：“对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余地了……”
多诺微微的点点头：“好吧，你可以放心了……”
卡多鲁停下挥动着的笔尖，侧耳的倾听着两人的对话，尔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思考了一下后，他很快的在文件的最后落款处写上当天的日期：
“1944年7月17日——”
窗外，如血般残红的夕阳准备西下……
迎来的，即将是漫长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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