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个秋日里的星期天，同样如此平静而安详。阵阵秋风轻吟着挽歌，为即将沉睡的大地举行最后的葬礼；长着阔叶的大树散落着枯黄的叶子，告别着这一年的繁荣。也许这一切便是所谓的“生命周期”，毁灭似乎就是生命永远无法逃避的宿命。

这座宁静小镇的麦克斯韦尔教堂，不知道已经送走了多少个回归天堂的灵魂，这一天，丧钟再次敲响。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钟声非常罕有地短暂……索罗·麦克斯韦尔，上帝的子民，小镇的弟兄，告别了他十九年的生命；在那长长的黑色棺木前面朗诵着悼词的，是穿着黑色长袍的麦克斯韦尔神父。

“……我们失去了最好的儿子和兄弟，这使我们蒙受了莫大的损失。然而，他将回到上帝的国度，上帝将会对他所作过的努力赐予他最合适的嘉奖。他走了，却无法带走我们对他的回忆与思念……”

他走了……真地走了吗？十八岁的迪欧·麦克斯韦尔不禁抬起头，仰望着和他的双眸一样湛蓝的天空——天空仍然如此通透，仿佛未曾为失去谁而有所改变……那么，他真的会回到上帝那里去吗？也许会吧，上帝是仁慈的。但是，上帝真的仁慈吗？上帝在他还没来得及把多年的梦想变成现实，便夺走了他的生命，只留下了悲哀的她，他的最爱，希尔德·舒拜卡。

迪欧轻轻把头转向她，她低着头垂着眼睛沉默着——她很坚强，她没有哭——他心里这样说着……

***

他们三人，索罗、迪欧和希尔德，自能说话的时候起，这年龄相仿的三人便开始了他们的友情。两个男孩都是自出生便被遗弃，于是继承了收养了他们的教堂的名字，麦克斯韦尔，作为姓氏；两人年龄相差一岁左右，从来总是形影相随；索罗更多地像个哥哥，不论玩具也好，零食也好，总是让着迪欧；迪欧从小讨厌剪头发，到这时，他已经蓄了一根又长又粗的辫子，并为这根辫子深感自豪。至于她，她出身于这个小镇一个医师家庭，家境虽不算特别好，却也算是个受人尊敬的家庭。

三个人一起上学，一起玩耍，然后一起打工。

两年前，他们三人便开始了思考各自的未来。

“迪欧，上大学后，你打算学什么？”索罗擦着手中的酒杯问着。“你善于调酒，非常适合做酒吧啊。”

“我想学广告设计。”迪欧没有停下手中的扫把，只是回了一句。“希尔德，你呢？”他问她。两人同时回头望着正在折叠餐巾的她。

“护理，这是我的第一个选择。回家后我可以帮我父母的忙。” 她微笑着说。“那么，索罗你自己又有什么打算？”

索罗笑嘻嘻地说：“护理很好啊。那我也学护理吧。”

“什么呀！”另外的两人似乎异口同声地惊呼了起来。这算什么？然而，迪欧猜测着——至少从他的口气中猜测——虽然男性护士已经不算稀奇，但是他选择护理是为了她……

她不再说话，低着头继续手中的工作。他们两个男孩也不再说话，只是对视了一眼，仍然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两年的时间不算长，一转眼便烟消云散。

入学通知书终于寄到了，三人都进入了同一所大学，就像以往三人总是一同上学一样；然而，这一次不同的是，每天迪欧在来到校园门口后，总要目送索罗轻轻搂着希尔德渐渐消失在远处——那两人的背影成为了校园里一道最不讨人喜欢的景色——因为他们三人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什么护理？什么乱七八糟的？喜欢学护理的男人才是有问题的呢。迪欧努力尝试着说服自己去忘掉这扎眼的情景。

然而，似乎感情应该另当别论，扎眼的东西总是会越扎越深，却不能像身体上的伤口一样容易处理。他终于无法克制自己。那一天他竟然看见索罗在走廊里慢慢靠近她的双唇，于是他冲了过去推开他并给了他狠狠的一拳……

她愤怒地甩了他一巴掌……

“你太过分了，迪欧·麦克斯韦尔！”

他很多天都没有再见到她，而和她一起的索罗也说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开心地微笑了；其实不论索罗说什么，迪欧都毫无兴趣——他唯一在乎的是，他伤害了她……

“索罗。”迪欧最后终于做出决定——来一场男人的对话。“你到底为什么要选择护理这个专业？”

“什么为什么？”索罗毫不在乎地写着他的功课。

“为了她，没错吧？”迪欧追问着。

索罗不耐烦地放下功课，转过头：“刚开始没错。但是现在我发现我爱上了这个专业，护理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专业。但是我想你是不会明白的。”

他不再追问——也许不再有必要。

外面下着雨，无论如何也无法专心温习。出去走走吧。迪欧放下课本，走了出去。淋湿了也无所谓，也许现在更应该好好冷静一下。其实他的确不明白——不明白索罗所说的“非常了不起的专业”。但是他确实从小总是被索罗照顾着，摔破了腿就找索罗，割伤了手还是找索罗……

大半个学期快要过去了，期末考试即将来临。

吱吱吱，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希尔德打来的——索罗突然昏迷，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中。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迪欧见到希尔德第一句话。

希尔德抬起眼睛：“开学前检查到的——白血病……我刚刚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迪欧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说实在，自从上一次的谈话之后，他们不再关心对方——至少迪欧不再理会索罗，不管他做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他？”迪欧无助地望着眼前的上帝的神像，不觉中拽紧了拳头。“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根本不恨他夺走希尔德，可你为什么要夺走他的生命？！回答我啊！”

“迪欧……”身后响起的是麦克斯韦尔神父的声音。“上帝并不想夺走索罗，也许他只是觉得索罗更应该在天堂里获得更多的幸福。先不说他，你自己又怎么样？”神父轻抚着他的头。“每个人都中将要回到上帝那里去。索罗已经尽了他所有的能力来做他想要做的事情。那么，你呢？”

迪欧望着神父的眼睛……是啊，我做了什么……

大学的第一年差不多到了尽头，索罗却没有健康地回来，到了这即将结束的时候只能依靠管子来维持生命。 迪欧每天都来看他，为他喂饭、擦身，为他递送他要的东西……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他的生命在渐渐消失……每一次看到他因为疼痛而昏迷，迪欧便总想在自己脸上揍上一拳。

“迪欧……”索罗吃力地说。“谢谢你这一段时间的照顾。你还恨我吗？”

“恨你的话，还能来看你吗？”迪欧向他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快点儿康复就是了。”

索罗微微一笑：“你的笑容很美，它可以做很多事情，知道吗……”可是话没说完，他便开始喘不过气来……

那一晚，他终于没有再回来……

***

葬礼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参加葬礼的人主要是教堂里的人，他们都只是默默地望着刚刚埋好的坟墓，望了一回便渐渐散开……

迪欧和希尔德静静地走在幽静的树林里，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中来到一条街道，那里有一个理发店，迪欧便径直走过去，她不解地望着他。

“希尔德……”他终于打破了沉默。“下个学期开始，我和你一起学护理，所以我不能留着那么长的头发吧。”接着，他向她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