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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也不动,静立在原地……
耳边响过许多熟悉的声音,片段的影像闪过他的眼前,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站立于身后的士兵盔甲上,整批成队的马匹在他面前穿梭着,两旁森立的银枪闪闪发亮,筑于空地中央的高台散发着一股不祥的阴霾之气。
他终于知道了,对他的处刑是要在秘密中进行的……
这一切,恐怕都是卑斯赖多国王的旨意,因为对于国王来说,他身负的所谓“罪名”关系着那件卑斯赖多皇家的丑事,关乎着在两天后就出嫁给邻国皇族的卑斯赖多公主之“清誉”——
望向无尽的苍穹,他明白到;生命在这一天已经走到了尽头,在高台上架起的那口白森森的铡刀,很快就可以终结这一切,没有丝毫的痛苦地……
他从来没有把即将降落的死亡和痛苦放在心上,由占有她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到会有这一天的来临;相比起可以借死亡来摆脱凡世的他,她能否像曾经应承的那样,继续坚强地活下去,即使在失去了他之后依然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士兵们组成的人墙散开一角,让马匹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停下来,马上的人纷纷跳到地面上来。
“希罗·尤……”耳边响起一把冷澈的声音,双手被反绑的褐发青年抬起头,望向来人的那张俊秀面孔。
“王子殿下,你是来见证一些什么的吗?”
“不……”美利安多王子看着眼前的褐发青年,此时此刻心底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只是来替你传个话,莉莉娜在宫里已经几天几夜没有进食,父皇也铁了心一定要她对你死心,好好地出嫁……”想起本来已经是体弱多病的妹妹几天以来的绝食,美利安多就不禁握紧双拳。
“她……真傻……”希罗轻轻一笑,闭上眼睛。
“虽然说父皇是不能够原谅你,但是如果你还珍惜自己的生命,我可以保证——”美利安多的话顿一顿,望向高台上的那口寒光闪闪的铡刀:“你自己让莉莉娜死心的话,父皇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只是把你驱逐出桑古王国作为惩罚。”
“国王陛下的意思是,让我放弃莉莉娜来换我自己的一条命。”
“是的,你还可以选择……”
未等王子的话说完,希罗已经迈开步朝着高台的方向走去。
“……这就是你的选择?”美利安多紧紧地咬着牙,转过身对着他的背影吼道:“为什么?你们两人会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你愿意为这个错误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吗?你没有机会再回头了!你明白没有?”
“我知道,我们在一起是一个错误,但是,既然错误已经发生并且成为命运,我就必须接受命运,莉莉娜也是一样的,我们都没有后悔的余地……”希罗头也不回,抬步走到高台上。
“你给我听着!莉莉娜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难道你也不在乎吗?”情急之下,美利安多把本身不愿透露的事实说出口。
“……”希罗的脚步停了下来,脸上闪过一抹莫名的神色。
“父皇也不想成为杀害孩子父亲的凶手,所以给你最后的机会来作选择。”美利安多看得出希罗的内心在那一瞬间的动摇。
“……是这样的话,我想,威那皇室的卡多鲁王子将来会是个好父亲的。”希罗的脸上很快回复到原本的平静:“请你告诉莉莉娜,让她好好地活下去,为了我们……还有孩子……”
美利安多从希罗的眼中读出某种的信息,以及某种的坚定——
“王子殿下,时间已经到了。”一名士兵面带难色地走到美利安多身旁,因为王子一行的突然出现,使行刑时间拖延了不短。
“我知道了——”明白到某些事实已经是不可逆转,美利安多无力地挥挥手,目送着希罗的身影,渐渐地在高台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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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莉莉娜公主已经在殿外站了一日,滴水粒米未进。”侍从在接近黄昏的时分,低头悄声地对御书房内的卑斯赖多王说。
“美利安多,希罗的事,你妹妹知道了吗?”国王放下手中的公文,视线移向大门处。
他的爱女,竟然做出这样有失身份而且令皇族蒙羞的事情,即使是自幼就是掌上明珠的女儿,也不能够如此地放肆,败坏皇族和桑古王国的名誉。
一怒之下,他令人捉拿那名叫做希罗的皇室卫队军官,本来是一名颇受他赏识的青年俊才,但可惜希罗曾经立下的所有的功勋都已经无法压止国王的怒火。
“她还没有知道,父皇。”美利安多站立在门旁处,他从刑场回来后就直接前来面见父亲。
“父皇……”他踌躇一下,然后才呐呐地开口问道:“莉莉娜她……怎么办?”
“怎么办?”国王在书桌后站起来,甩一甩袖子:“把所有的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忘掉!好好地休息,在两天后做一个威那家的准新娘,在两国国民的祝福下,成为卡多鲁王子的太子妃,威那皇室的未来皇后!”
“父皇,难道事情到了现在,您怎么还可以抱这样的想法——”
“你是担心莉莉娜腹中的孩子吗?不用担心,这件事我自有方法解决,反正莉莉娜本身还不知情的……”
“父皇,您要莉莉娜把孩子拿掉!”美利安多心里头打了一个冷战:“父皇,请您听我说,他们两人已经为这件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没有必要再把灾难带带他们的孩子身上,而且莉莉娜她始终是您的女儿——”
“胡来!我没有这样一个淫荡不知廉耻的女儿,不但止失去了童贞,而且还怀上了一个下等人的种,堂堂的一个皇族公主怎么会干出这等事来!”
卑斯赖多王瞇细了眼道,冷着声对旁边的侍从下了懿旨:“让莉莉娜公主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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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的大门缓缓地开放,门外的莉莉娜睁开疲倦的双眼,无神地望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侍从。
“公主殿下,陛下让您进去。”侍从心惊地看向她的容颜,自从恋人在面前被带走后,连续历经了几日以来身心上的折磨,她竟变得憔悴孱弱,宛如一朵枯萎的花朵再无颜色。
“父皇肯见我了?”莉莉娜的语气平板,她的双脚几乎没有感觉,只能攀着殿门的围杠艰难地前进。
“公主殿下……”侍从见状忙伸出手想搀扶,但被莉莉娜无力地挥开
“不,我要自己走进去。”她脚步凌乱颠踬,但她要自己走进去,她要让父皇看见她还没有被击倒,她还没有死心。
“莉莉娜公主,请进。”
走进书房的莉莉娜抬起眼,望望站在旁边一脸正色的哥哥,两人的视线一碰触,做兄长的很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开。
仿佛得到什么信号似的,莉莉娜的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莉莉娜,你两天后就要到邻国和亲,不好好待在殿内,来找父皇有什么事?”卑斯赖多王尽快以一如以往温煦的声音询问,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
“希罗……父皇将希罗带哪里去了?”莉莉娜咬紧牙关,大声地将质问掷至他的脸上。
“希罗?他以下犯上,勾情主上,罪该当死。”因为她的哀怨表情,国王心里积压着愤怒如火山喷发般涌起,她竟为一个小小的皇室卫队军官与他这般说话?父女之情呢?她以往的天真烂漫呢?
“不,我们是真心相爱。”莉莉娜激昂地道,坚定的眼神不容质疑,没有一丝掩饰。
“你……你竟敢与一个下等平民私订终身?”卑斯赖多王以寒冷如刀剑的眼光看向她,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是的。”莉莉娜诚实以告,声音铿锵有力。
“你是何等尊贵的身分?和一个下等平民私通奸情?”卑斯赖多王龙颜大怒,挥手扫去一桌子的公文。
“没有他,儿臣就不能活。”对于父皇的动怒,莉莉娜仍是面无惧色,淡淡地告诉他。
“不——能——活?”卑斯赖多王极缓慢地转过头,以前所未有的严厉眸光扫挸她。
“我已经是希罗的人,我不能没有他。”莉莉娜顾不得其它,情人是在她的身边被带走,她必须要回来——
“好……既然如此,那你就试试没有他到底能不能活!”卑斯赖多王气得全身发抖,两手按着桌角狠声大骂。
“莉莉娜,希罗已经在今天早上被处刑了……”哥哥平静低沉的声音插入她和父亲的大声争执之间,像有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后,才真切地传到她的脑海中徊响着……
“处……刑……”呆茫了半刻,她颓然地坐在地上,蔚蓝色的双曈空洞一片。
美利安多无言地低下头,尔后轻轻地颔首默认。
“他死了?”莉莉娜无法说话,瞠大的眸子看不见其它的东西。
“现在你死心了吗?”卑斯赖多王侧过头,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暴雷似地问她。
“我……求父皇让我再见他一面。”莉莉娜眨了眨眼,看向那个高高在上,既是父亲又是皇帝的男人,逐渐地从冰冷和痛楚中苏醒。
“他已经死了,难道你还不能对他断情?”卑斯赖多王怒问道,不能承受她眼底的苍凉和固执。
断了,什么都断了,情爱、亲情、她世界里的所有,一点一点的,全都截断,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牵系她。
莉莉娜摊开掌心,低头看着。这双手是如此洁白纤柔,曾深情地轻抚过他的发际,他亦曾爱恋不舍地握在掌心中;而现在,也是它们将他推入死亡。
当卑斯赖多王接触到她那悲恸欲绝的神情后,无论先前的情绪是如何的愤怒,在此时都沉淀下来,他心软了,始终是自己心爱的女儿。
“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父皇也不再去追究些什么的……只要你安安心心地当好卡多鲁王子的新娘,以后不要再来提这件事。”深吐出一口气,扬着手,卑斯赖多王怜惜的看着心爱的女儿;至于怎么样处理女儿腹中的胎儿,还是暂时作罢吧。
莉莉娜呆板地颔首,抬起头静静地望了卑斯赖多王一会儿:“感谢父皇养育之恩,儿臣……拜别。”
“莉莉娜?”卑斯赖多王不了解她眼眸里的含意,她那是什么神情?是出嫁前别父母的神情吗?
莉莉娜不作声,站起身后,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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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这么晚,您要上哪里去?”贴身侍女苏菲亚不惑地问道。
“后天我要嫁到邻国的巴夫丹和亲,所以……”莉莉娜没有生气的脸孔幽幽地燃烧着一丝哀恸的光芒,她抬首望向皇宫一角的高塔:“我想到那个地方去一遍,我和他曾经在一起的地方……”
“公主……”苏菲亚一直都知道莉莉娜和希罗的事情,她自小就跟在莉莉娜身边,所以也希望情同姊妹的莉莉娜能够得到幸福。
但是,幸福已经彻底地破灭了……
“苏菲亚,谢谢您一直以来为我和希罗所做的,但我不想再连累你……好吗?”说毕,莉莉娜提起裙摆朝着那个高塔跑去。
“公主!”苏菲亚不知所措地想拉住她,伸出手的却落空了。
她一跌一撞地跟随着莉莉娜的身影来到高塔下的时候,莉莉娜已经把高塔的大门反锁,一个人跑到塔的旋转楼梯上。
塔的顶部是一个种植蔷薇的庭园,是她和希罗相识后在夜深时分幽会的地方,因为蔷薇是她最喜爱的花朵,而他亦曾经把她比喻成娇艳的蔷薇,同样也是在这里,她把最完整的自己献给他。
一切都结束,不会有和情郎在蔷薇丛中的轻厮耳语,再也不会有父皇所希冀的和亲婚礼,到此为止了……
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希望能够从中寻觅到他残留的气息,莉莉娜推开镶嵌着缕花的窗户,每次她和希罗在蔷薇丛中做完爱后,就会依偎在一起透过这个面对着海湾的窗户观赏朝阳的东升。
如果不能够成为记忆的片刻,那么就让它随着冷风飘逝于空中。
捧起手中的蔷薇花瓣,轻轻地一吹,血红色的花瓣自风飘零,点缀着高塔上的黑色夜空……
“我们很快又会在一起了,不会再有人将我们分开了……”
这一身美丽的新娘服饰,原本是明天在与卡多鲁王子的婚礼上所穿,可是,再没有人能够欣赏她的美艳——
她的美艳只属于一个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抑或将来……
只要有他的地方,才能够寻觅到她的幸福。
“公主,您千万别这么做!您下来吧,希罗他不要您死,他要您好好过完今生!”她的耳边隐隐约约地响起了苏菲亚在高塔底下的哭求声。
轻轻地一笑,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放轻了许多许多,闭上了眼睛就像一只鸟儿一样环绕在飘落的蔷薇花瓣中,朝着蔚蓝的大海飞翔。
像是他的鲜血,也像是她的鲜血,红色的蔷薇花瓣飘游在海面上
滂沱的水花在四周溅起,在蓝幽的海水里,她的泪水和海水融成一体,在水中扩散,浩瀚的海浪化成她对他的泪,隐约中,她看见光亮的甬道,和催请她前去相会的来世。
彷佛,又看见希罗孤独的身影站在甬道口对她轻轻呼唤着……
“即使没有轮徊,即使没有来世;我们便再也拆不开,永远都在一起,谁都拆不散……”
“让我们在一起,做比翼鸟,为连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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